老大(出书版)(15)
又软又凉又香又甜,那滋味像极了宋洵华小时候最爱吃的凉糕,那么好吃令他满足得飞上天,不能多吃又不满足地仿佛万蚁钻心,搔得他好几次差点把持不住,连舌头都不小心挤了进去。
终于有一次关容允被他吻醒了,原本宋洵华以为关老大会拿刀子割掉他的嘴,不然就干脆掏枪轰掉他的脑袋……宋洵华张着嘴楞着,等着灾难降临的同时,忍不住舔了舔仍然发热的嘴唇,在心中做最后的回味。
做鬼也风流,老大,我认了,你动手吧!
结果他老大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咂咂嘴唇,拉了棉被翻过身继续睡。
那无所谓甚至是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反应,让宋洵华那两片方才还热烈的唇瓣瞬间冷得发白,从嘴唇冷到了整头整身冷到了脚趾。
被蚊子叮了至少还会起床来拍蚊子,被蚂蚁咬了起码还会起来喷个杀虫剂,关老大你什么表示都没有,不气不怒,反过来说就是不痛不痒。
对他宋洵华的爱不痛不痒,对他宋洵华的心情不痛不痒。
这样的关容允怎么可能为了他的一个吻就跑去吐?
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软不硬不甜不咸,终归一句不爱不恨,这样的关容允,连想对他死缠烂打,都找不到个施力点。
小虫小蚁想撼树,不过是力道不足。
而我撼得了什么,连撼的动作都做不得!
「睡不着是心病,吃再多的药也没效。」
将手中的安眠药和开水递给宋洵华,艾可的眼神中有着担忧。
他担心这个男人,担心他那如履薄冰的精神状况,冰的下面是多深的深渊艾可看不见,他只怕一旦掉了下去,现在站在这和他正常对话的宋洵华,就再也回下来了。
宋洵华喝了两口水把药吞了,把杯子递还给艾可,淡淡地说:「就是因为有病,我很怕睡着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自从来到这个宅子中,他没一天睡好过。就算睡着也是浅眠,最后非得靠着剂量越来越重的安眠药才能入睡。
一开始,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期待,每天晚上都盼着关容允会来接他盼到睡不着觉。
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恶梦和泪水。
在更后来,睡不着睡不好,是因为怕自己回不来。
在得知自己被他老大出卖后的某一天睡觉醒来,宋洵华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段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不真不切,常常他觉得他是醒着的,但又觉得魂魄仿佛没粘在身上,他很清楚这个正在动作的宋洵华在做甚么,但是又不确定那个正在做甚么的宋洵华是他自己。
甚至有时候,连那个宋洵华,都变得不是宋洵华。
那原本的宋洵华到底跑到哪去了他一直困惑不已,那一觉醒来一切都变得很怪异,心智和意识和动作和认知,一切好像都被解构,各自为政。
他花了很大的力气,吃了不少的药,才一点一点把自己拼起来,把原本的宋洵华勉强拼凑出来,虽然偶尔会脱轨,但至少没跑太远。
从那一次起,他就开始对睡眠有种莫名的恐惧。
再悲惨也悲惨不过把自己给搞丢了吧?
宋洵华垂着眼睑,望着一楼那一缸子蓝紫色水,悲惨的想哭,唇边却扬起一抹凄凉的微笑。他回想不起来那个天天经过的玻璃缸中,养得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脑袋中却浮现了一头黑色的狗牙齿白森森地,那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的一头狗,据说叫做小白。
艾可之前说过,当每天都看着的东西却记不起来,而遥远的记忆却越来越鲜明,当看到或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当想哭的时候却笑了出来想笑的时候却掉眼泪,就要注意是不是他的精神病又要犯。
艾可也看出了宋洵华的怪异,他犹豫了一会,终于开口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对劲?」
「有,前几天我看到了一个装着血的黑洞,在我修理我家老大的时候。」
「那是幻觉。」
「昨天我打开冰箱,看到了王唯冬,切片的。」
「是幻觉。」
「刚刚我在房间,操了关容允好几回。」
「是妄想。」
「老大跟我说他爱我。」
「是梦想。」
「那个……」宋洵华目不转睛地望着艾可身后。
「怎么?」艾可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毛,转过头就除了一堵黑漆漆的墙壁什么也没看见。
「我看见墙壁上有一张脸。」
「……」艾可连忙又转过头看了一次,还是一面黑漆漆的墙壁。
「它的嘴巴一张一张的……」宋洵华一脸惊惧,蓝紫色的灯光将他那惊恐的表情升级了七八成。
「……」艾可木在那,再也不敢转过头去。
「我开玩笑的。」
「……」
他都这么认真的关心着,宋帮主竟然还有兴致开他玩笑!?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现在这个「正常」的宋洵华,和大部分的人定义的正常还有段距离。
「快去睡吧,快凌晨四点了。」
艾可还来不及享受被关心的愉悦,又听到宋洵华接着说了一句:「明天如果那个病秧子又怎么了,还要靠你。」
一盆冷水泼来。
某种程度而言,艾可觉得宋洵华的没心肝,相关容允也是有得比的。
只是他知道宋洵华宋老大的没心肝是因为他把整副心肝都献给了关容允。
可那青帮帮主的心肝呢?用在啥去了?
宋洵华转过身继续倚着那栏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着什么,不知道他到底想站到何时。
艾可叹了口气,转身就要离开,却突然想到什么,又停下了脚步,站在楼梯口。
「为什么筷子是拿反的?」
也许今夜宋洵华的悲伤冲淡平常那一帮之主的权威感,也许是方才那恐怖的玩笑拉近了他们上司与下属的距离,艾可问了一个和自己无关或许连问都不该问,但实在是梗在心上很久的问题。
「啊?什么筷子?」
「吃饭的筷子,你拿反的,还有他也是。」艾可指着关上的房门,那间本来是宋洵华的房间现在被某人占据。
「喔……」
因为习惯成自然,宋洵华一时间竞也回答不出来,回想了半天,才想到了一个名字。
「是因为小白。」
「啊?小白?」
「是,因为小白,所以筷子头不能用。」
桌子上散着一堆糖炒栗子。
一堆剥得碎碎的壳,一堆剥得碎碎的栗肉,一只褐色的方形大纸袋。处理着栗子的那双手不甚灵巧,又是抠又是剥又是挤,没有一片栗子壳称得上完整,也没有一块栗子肉不掉粉。
手中剥着栗子的男人,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衫外头随便搭了一件黑色夹克,脚上蹬了双看起来很旧的马汀靴,低着头专心致力于手中的栗子,垂在前额那几绺稍长的发丝将此人那双眼睛遮得看不清楚,看不见那双眼睛中装着仿佛两百一十岁而不是二十一岁的深沉,看不出这个外表斯文气质干净动作稍嫌笨拙神态又有点无聊的年轻人,是在黑帮扮演着一只手可以遮着大半天,顶着多响名头的黑道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