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36)
周亚言无言,依言从他身上脱下外套,然后罩到自己的背上,再把叶锦年牢牢抱住。
这个动作说来简单,做的时候却着实艰难,好不容易搞定时,周亚言又轻轻亲了亲叶锦年的额头。
在一片泥泞里,唇与额头的接触带来一片温暖。
而叶锦年居然生出几分欣喜来。
这样的碰触,以前一定觉得难以忍受,现在却甘之如饴。
活着真是好。
他沉默了一下后又开口,「他们两个……去得快么?」叶锦年终于问到这句。
「应该很快,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走了很久了。」周亚言也没有用到「死」这个词,也不知道是忌讳还是感伤。
「那就好。」叶锦年轻轻地说。
「雨好像快停了。」
「嗯……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吧。」
「嗯,很快。」
在时断时续的对话里,身体慢慢地绵软,叶锦年半闭着眼睛,困意袭了上来。
那些疼痛似乎都无法干扰他,此时此刻,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他终于合上了眼睛。
叶锦年再度睁开眼,又是被周亚言给吵醒的。
男人正拿冰冷的东西往他的额头上敷,叶锦年勉强伸手摸了摸,是块浸了水的布条。
身体很软,像是填塞了一团败絮的稻草人,头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隐隐地痛。
「我发烧了?」他说话,嗓子更哑,嘴里干得难受,还有股可怕的苦味。突然觉得好冷,冷意一直浸到骨子里。
「嗯。」男人的声音低低的。
叶锦年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结果手掌抬起来很是虚浮,于是只能继续干着喉咙说:「没事,放心吧,我没这么脆弱。」
男人沉默,只是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叶锦年的。
叶锦年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有多烫,比较而言周亚言的体温很凉很舒服,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更加靠近周亚言。
对方又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嘴唇有点颤抖。
「真的没事……」叶锦年强撑着安慰对方。
「我应该带点退烧药或者伤药的。」周亚言低语,满心的懊恼。发烧说明伤势有变,即使周亚言不通医理也知道叶锦年的情况凶险。偏偏他们俩现在被堵在这个地方,所谓的救援到底何时能到都是大问题。
「你当你是哆啦A梦么?」叶锦年轻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有事。」这句话太长,说到后来他的尾音都变得飘浮。
周亚言抿紧嘴,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和一块饼干递到叶锦年嘴边:「吃点东西吧。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吃不下,不过好歹要保存点体力。」
叶锦年依言,喝了一口水,然后含着饼干慢慢咽下,才又张嘴:「你也吃点,你也需要体力。」
周亚言摸了摸包裹:「嗯,放心,我知道的。」拿起饼干轻轻咬了一小口,然后悄无声息地塞回饼干盒里。
「时间过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大概五个小时左右。」周亚言回答,「雨已经停了。」
「那就好了。」
「你再睡一下,等到天亮了我出去看看情况怎么样。」周亚言一边说,一边再度抱紧叶锦年。
叶锦年沉沉睡去,他的身体底下,周亚言的左脚肿胀发紫得可怕。
◆◇◆
天亮了,周亚言爬了出去,面前一片泥土和石块。
他们的车子在石块里只露出左边一侧,望着那堆金属残骸,周亚言真的很惊讶自己居然能从里面爬出来。
他撑着身体向四处望,曾经一片青翠的山脉此刻已经看不到完整的树林,只有稀稀拉拉几棵大树侥幸还立在泥土堆里,也多半是枝残叶败一片凄凉。
而来时那条惊险的山路,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只剩一座被大雨冲刷过后的山,还有身上的累累伤疤。
周亚言找了根被折断的粗壮树枝,支起身体向山下望时,心里沉到了谷底。
他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影子。
左脚只要碰到地上,就是钻心的疼痛,可是跟让人几近绝望的现实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周亚言抬起手看手表,离他们遇难已经过去近十五个小时了。
这片山脉一片寂静,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更看不到人影。
他们像被遗弃在世界的某个灰暗角落,只有那从层云中露出隐隐光线的太阳沉沉地照着他们,照着这一片破败残局。
周亚言站了很久,直到支撑着树枝的胳臂再也撑不住体重,才慢慢地往回挪。
胳臂那里火辣辣地疼,周亚言却似乎已经意识不到。
等他挪回山洞里,叶锦年还昏昏沉沉躺在破棉絮堆里。他的脸色苍白,只有颊边一片潮红。周亚言不敢贸然查看叶锦年的伤口,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破布浸了雨水给他敷额头。可是显然根本没有效果,即使只用额头测温,周亚言都知道他的体温在一路飙升。
周亚言坐到叶锦年的身边,轻轻地拍打他的脸颊,想让他吃块巧克力。但是拍了半天,叶锦年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最后只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唔唔」了一声后又沉睡了过去。
周亚言的手开始发抖。
两个司机的尸体还躺在离他们十米不到的地方,而他好不容易救出来的这个人,这个他本来想要珍惜一辈子的人,生命也正在渐渐流失。
而他,既不能向人求救,也不能为他疗伤,什么也不能做,完全无计可施,只能束手待毙。
心底的那些苦涩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一直泛到嘴里。周亚言不敢开口,他终于明白,之于这世界,他只是微尘,什么都办不到。
用力地搂紧叶锦年发烫的身体,周亚言终于忍不住嚎叫了起来,心像即将要裂开一般的疼痛,却无法可想。他的叫声像是即将丧偶的野狼,向天问为什么要带他来,偏偏还要带他走。
周亚言真的很吵!叶锦年想。
明明很想睡,可是耳边一直有人在嚎叫。
「我还没死呢!」他很想大叫,可是偏偏没法开口,连动一下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湿润又温热的液体,耳边有周亚言的声音传来,却那么遥远。
他像被沉浸到水里的人,那些声音离他如此遥远,就像有人在水面上冲着他吼叫。
「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
周亚言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以为那个流氓一辈子都是嬉皮笑脸或者趾高气扬,又怎么会说出那么脆弱,似乎不堪一击的求饶话语呢?
「周……」他想出声,却没有办法,明明意识正在渐渐苏醒,身体却完全无力。就像在最深的梦魇里,连想要叫他的名字都没有办法。
他几乎痛恨起自己来。
「锦年?」周亚言的声音带点惊喜,把耳朵凑近他的嘴畔。叶锦年的眼皮动得很厉害,却始终不见睁开。过了很久才听到他的气音:「别怕,我没事,我们都会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