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37)
周亚言用力地抱住了他,把自己的泪水都流到了叶锦年的脖子上。
然而叶锦年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十三章
面对叶锦年的再一次昏迷,周亚言决定自救。
他一向不是悲观的人,即使面临绝境都有勇气。然而关心则乱,直到擦掉眼泪,周亚言才为自己之前的反应而羞愧。
这种时刻,眼泪再金贵又能抵上什么用?
叶锦年都有勇气说「我们会没事」,他这个还清醒着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绝望或者嚎哭?
无论如何,死也要把叶锦年拖出这片无望之地!周亚言一边想办法,一边暗暗发誓。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难。要是身体条件良好时,他当然有信心背着叶锦年离开。但是现在的他,一条腿基本报废,自己走路都困难无比,何况还要带上一个人。
试了很多次,他终于用那个大大登山背包上的带子缚住了叶锦年,又试了很多次才让昏迷中瘫软无力的男人趴到他的背上,然后周亚言咬着牙、拄着那根粗劣的拐杖慢慢直起腰,期间几乎能听到自己每一寸骨头的哀嚎。
然而到底还是站了起来,虽然全身痛得像立刻就会散架,但他终于站了起来。
比站起来更难的是往前挪,右脚只要一动,勉强支地的左脚就会痛到颤抖。周亚言真的很想把自己当成机器人,把痛觉从五感中抽离,然而现实是他只不过挪了一小步,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全是痛出来的。
明明前一夜他能把叶锦年拖离车子和乱石,但同样的动作在现在做来却分外艰难──周亚言知道自己的状况也在恶化。
可是还是得走,必须走!
叶锦年还在昏迷,周亚言很害怕。
害怕他再也不会睁开眼。
就在这样的痛苦煎熬中,周亚言终于背着叶锦年离开了之前的藏身之所。
然而情况比他想象得更难──这一路下去都是下坡,而很多乱石似乎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往下滑落。
周亚言第一次理解了如履薄冰的含义。
他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一条腿,然而现实是他只能半爬半停,一路心惊胆颤。
才不过挪出短短二十米,周亚言已经眼前发黑,只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喘气。他倒下的动作已经努力放得轻缓,却还是惊醒了叶锦年。
叶锦年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片阴沉沉的天,一座荒秃秃的山,还有面前占据了大半个视线的疲累却努力为他挺直的脊梁。
腰部很疼,叶锦年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被拴着靠在周亚言的背上。无来由的,叶锦年想到了某些地方的母亲们习惯用背篓背着孩子走在路上,于是就迷迷糊糊地无声笑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那么近,他的动作立刻惊动了周亚言,周亚言立刻转头:「怎么了?压痛你了?」
转头对上叶锦年睁开的眼睛,他一下子哑住了。
那人的眼睛里还有些迷糊,可是看到他那泛着血丝的眼眸,就觉得心底某处安定了一些:至少这一刻,他还能这样看着我。
「对不起,我会当心点的,你忍住。」周亚言陡然又生出些力气来,先是小心地把叶锦年松开放平在地上,然后摸索着从胸前的背包里拿出了巧克力和干净水,递到男人嘴边。
叶锦年瞪着巧克力许久,才从迷糊中反应过来,于是张开又苦又干的嘴,把那块褐色的食物一点点含进嘴里。
因为没有唾沫,那巧克力几乎化不掉,于是他又低头小心地喝了一口水,很快把瓶子推开,虚弱地说:「省着点……」明明应该是甜蜜的滋味,融在嘴里却如此苦涩。那些味道似乎遥远地隔绝于味蕾之外,慢慢咽下去,也像是进了别人的胃袋。
周亚言闻言点了点头,把水瓶拧紧。简单的动作因为剧痛的胳臂而无法顺利完成,颤抖了好几下才终于搞定。
叶锦年的心一抖,仔细端详周亚言。周亚言察觉到他的眼光,笑了笑,就要藉着整理背包的动作转过身去。
叶锦年一把拉住了他,明明身体还很虚弱,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牢牢抓住了周亚言的手。
周亚言的脸痛苦得扭曲了一下。
叶锦年的脸色更白,轻轻抬高周亚言的手臂,就看到男人的腋下一片血色。那是被磨破了的伤口,本来已经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衬衫,在那个部位已经有了破口,隐隐能看到红肿的伤口。
再看周亚言的脚边,那根粗重的代步工具上连枝杆分叉都没清理干净,一些大的木刺已经被染成粉红。
叶锦年怔怔地看着,心中酸涩异常,这才知道周亚言打算背了自己下山。往回一看,那被压得变形的车子残骸并不遥远,周亚言这一番活受罪,其实从距离上看来根本是无关痛痒的挣扎而已。
然而心底某处很温暖,正是因为太温暖,所以又生出些无望的情绪来:他们两个人,能否逃出生天?
即使还没有力气思考,他们都知道要指望营救力量,可能性有多微渺,而自救……看来那么艰难,真的可能么?
然后周亚言揽过了脸色阴沉的他,因为抬动胳臂的缘故他的动作有点迟缓,但是到底还是顺利地抱住了叶锦年,然后安慰地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放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口气平静又笃定,像是他刚刚跟老天平心静气商量,并且已经达成了和解协议一般。
叶锦年笑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周亚言摸了摸他的额头:「你还没退烧,别逞强。」又从背包里找出了饼干,递了过去,「吃点,保持体力。」
叶锦年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他:「那你呢?」
周亚言默默找出之前叶锦年咬过的巧克力,嚼了一块后又珍惜地放了进去。
叶锦年一愣,看着周亚言嘴边消失的褐色,突然之间一阵羞赧,于是移了视线四顾,就这样直直对上了周亚言变形的左脚,脸色立刻变了。
在促不及防的心理之下,直对了最差的结果,叶锦年只觉得心「怦」的一跳,有一瞬间停住了呼吸。
他紧紧抓住了周亚言的手,张嘴想问「你怎么了」,居然没法发出声音来,只能「荷荷」嘶哑的声响。
周亚言吓了一跳,等到对上叶锦年的视线,立刻用背包遮住了他的视线:「别怕,没事的,只是扭伤过了一夜发作得狠了,看起来吓人而已。」
叶锦年固执地推开他的背包,想要直起身查看对方的伤口,却是眼前一黑,向前栽了过去。
心里一片悲哀的时候,就倒进了周亚言的怀里。
男人累得狠了,一身泥浆和汗水的味道,隐隐还有血腥味,就像身体底下的这片大地,满目疮痍,可是叶锦年揪住了周亚言胸前的衣襟,不肯放手。
有些湿润的液体就要从心底冒出来,流过体内脉络,经过的每一寸地方都叫嚣着疼痛。可是只能抑制住,叶锦年咬着牙,知道自己不能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