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38)
到这样的地步,谁都不能垮。
原来真的有一种时刻,这世界只剩下你和我,就像孤零零地守在风暴里的两棵树,相互扶持着不肯倒下。因为深知,只要有一棵倒了,另一棵也会被风暴压垮。
再抬起头来,叶锦年没有放开手里紧捏的衣服,只是轻轻地说:「我能自己走。」
周亚言无言,摸了摸叶锦年的背:「嗯,好。」
叶锦年用力地瞪他:「你当我是狗么?」一副倔强口气。
周亚言轻轻地笑:「当然不是。」然后附到叶锦年的耳边,「你才是我主人。」
呼吸缠绕过耳边,叶锦年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一把推开周亚言:「滚!」
他忘了两人的状况,结果身体向后倾,差点摔倒,幸好周亚言眼捷手快地搂住,结果扯动了腋下伤口,顿时疼得周亚言挤眉弄眼。
叶锦年立刻乖乖不动,然而用眼神狠狠地剜了周亚言一下。
然而叶锦年到底还是看轻了自己的伤势,脚软到根本没法自主地爬起来,最后还是只能依靠周亚言半扶半搀才能迈步出去。幸好头上的伤口疼痛已经减缓了许多,不然只怕连移动都困难。
有些地方实在艰险,周亚言于是让他拉着背包系带,两人心惊胆颤地往下移。
终于远离了开始的藏身之处后,周亚言吐了口气:「我以为这辈子就要交代在那个狗洞里了。」
「你可不可以积极一点?」叶锦年想骂,可惜口气虚弱。
「我们俩一个残一个病,事实如此,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向最好的目标行进嘛。」这样说着的周亚言尽力让自己的口气轻松些。
「闭嘴。」叶锦年皱起眉头。
「遵命。」周亚言笑嘻嘻地做了个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然后笑着的两个人一起紧闭了嘴。
一块陡壁兀然横亘在两人面前。旁边的泥土都已经松脱,滑落至两边,只露出曾经掩盖在泥土底下的石块,一片嶙峋。远观,大概就像一座山被斜斜削去了小半片,无声地拦住两人去路,无可回避。
两人行来的道路中,这一片已经是最接近下山的道路了。其它的地方都是松脱的泥土和石块,即使只用树枝碰触,都会窸窸窣窣的泥石俱下,根本不堪落足。
这是一条断头路。
周亚言与叶锦年默默对望许久,周亚言终于苦笑。
叶锦年凑出去往石壁旁边看去:「得爬下去。」那些夹带着泥土味道和水气的风从下而上吹来,像是这座山恶意的微笑。叶锦年一阵晕厥,连忙闭上了眼睛。
周亚言扶住他,往下看发现石壁并不十分高,目测了一下,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离石壁下可供立足的地方大概有十米左右高,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可是角度颇陡,落足的地方极少。
两人坐了下来,分食了水和饼干。每一小口都很珍惜地咀嚼,吃完了之后周亚言用力叹了口气:「得下去。」
于是两人就此统一意见,要发愁的是怎么下去。
周亚言琢磨了好一会儿,松开眉头开玩笑:「要不我们直接跳下去?」
「你嫌你的脚废得不够重的话就跳吧,我没意见。」叶锦年的语气和表情完全是南辕北辙,很明显周亚言这番话如果不是玩笑,那叶家大少很乐意直接把他推下山送他一程。
于是周亚言习惯性地想耸肩,幸好总算想到了有伤在臂,于是只是笑了笑。
最后还是决定爬下去。两个都没有攀山经验的人互相鼓励:十米高度而已,就算摔下去也摔不死……吧?
为防万一,周亚言把背包背带割了下来,再凑上原来给叶锦年绑伤口的那件破衣服,打了个死结,勉强充当成救命绳。可惜长度不够,只得系在两人臂膀上,叶周两人终于冒充了一回系在同一条绳上的蚱蜢,等系好,叶锦年叹气:「下次提醒我,进山一定要带齐专业登山设备。」
周亚言嘿嘿一笑:「我昨天晚上就发过誓了,这辈子我就不爬山了,登山设备我可用不着,你有兴趣可以自己来。」
一边说着,他就慢慢地准备学壁虎爬墙。
叶锦年看着他的背脊,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劝阻。
其实他有点害怕。
然而他知道,只能如此。
然后他听到周亚言的声音:「我们下面见。」声音轻松,似乎充满了信心。
叶锦年猛地抬头,看着周亚言的脸,郑重其事地说:「下面见。」
周亚言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笑了,点点头,说:「嗯。」甩手把救命绳抛给叶锦年,「我们出发吧。」
叶锦年默默地把绳子绑到自己的臂膀上扎紧,然后点了点头。
周亚言深吸了一口气,把克难「拐杖」抛了下去,然后开始准备攀爬。
叶锦年不自觉地上前一步,摆出了随时拉一把的姿态。周亚言察觉,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慢慢地爬了下去。
第一脚探下去,扑簌簌就踩落了一脚连石带泥,大大小小的石块跌落的声响吓得叶锦年脸色都白了。
周亚言的脸也白了,不过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疼痛。
攀爬的过程中势必要转换身体重心,对于他的左脚而言实在是疼痛的负担。
但是他努力靠一双手和右脚保持平衡,然后再努力抬起头,朝叶锦年笑了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形:「我很好。」
叶锦年板着一张死白死白的脸,也开始找可以站脚的地方下坡。一开始不习惯,再加上手软脚软,差一点踩了个空,幸好反应尚可,及时抓住了手边的石块。
两个大病号顺利挂在陡坡之上后,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你小心点」的提醒,也有「放心吧我才没你那么菜」的安抚,然后周亚言继续行动。
一边忍着剧痛把脚探出去踏到下一个落脚点,周亚言一边再次发誓:老子下次再也不爬山了!
这样顺利地往下移了两米左右,周亚言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太痛了。每次他依靠左脚用艰难的姿势站稳时,周亚言都恨不得立刻把受伤的部位砍掉。
从左脚伤到的脚踝处开始攀爬而上的疼痛,像是刚被热油浇过一般,周亚言的每一根神经都要炸开,那些疼痛从脚上一直飙升到大脑,到最后他分明能听到自己的每一下心跳──咚、咚、咚。那些心跳带动血管膨胀和收缩,于是脚更痛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的时候心跳也是折磨。
这样的痛苦之下,每一步都像在经历一次凌迟,然而周亚言只能继续往下。那些山间的冷风吹来,把他那一身疼出来的汗水吹到冷,甚至有些寒。
而脚踝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一般,周亚言怀疑等他爬到下面,那个部位会不会完全废了……
然而他不能不继续往下:现在的格局,是只能一往无前的道路。
叶锦年同样在努力,只是每一次移动时他都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煮软了的面条──他现在的状况大概就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