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39)
才不过上下两三米的距离,他已经觉得手脚无力,原来的伤口也像抽筋似地疼痛。
再一次往下挪时,他的手臂开始发抖,于是不得不贴着岩壁喘息,打算缓一缓再说。
然而「救命绳」突然传来巨力,才刚刚停稳脚跟的叶锦年短促地叫了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向下滑落下去。
周亚言再一次用左脚撑住身体重心时,被他过度劳役的肢体终于宣布罢工。
他能听到「咯」的一声轻响,然后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从岩壁上生生滑落,来不及多想,他用力地探出手去,想要抓住可以固定的东西。指尖剧痛,大概是撞到哪块凸出的石块。周亚言忍受着能让指骨断裂的力量,用力地张开五指抓了下去,缓住了正在滑落的身体。
然后他听到了叶锦年的叫声。
电光石火之间,周亚言来不及多想,只堪堪松开刚刚抓住的救命石块,然后努力张开臂膀,下意识展开身体。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动作的意识时,周亚言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他想充当掉下来的那个人的肉垫。
叶锦年的身体沉重地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周亚言还没来得及抱住对方,被撞得偏向了的身体就顺着嶙峋的石壁滑了下去。
能让身体每一寸每一分都粉碎一般的疼痛,像电流般窜进他的大脑,周亚言却只记得张开怀抱,想要卫护那个人的身体。
他终于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动作,脑中一片黑暗,身体终于采取了措施躲避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晕了过去。
◆◇◆
从陡壁上滑落的叶锦年奋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然后就撞到了周亚言的身上。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徒劳地伸手在空中乱抓,同时等待着落地时的剧痛──然后身体被人用力地抱住。
然后一声闷响,叶锦年只觉得眼前一黑,等到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像被摔破的玻璃杯,根本无力拼凑成完整的身体,只能像破布一样瘫在一片泥泞之中。
过了很久,他才能感受到除了疼痛之外的东西。
然后才发现,自己半边身体都压在周亚言的身上。
而那个男人用古怪的姿势垫在他的身下,一双手臂牢牢地抱着他。
再然后,叶锦年终于回想到了那个怀抱,那个在疼痛袭击之间努力张开的怀抱。
叶锦年瞪大了眼睛,努力地想要撑起身体,结果却失败,反而跌回到那个人的身体之上。
在他挣扎的过程中,周亚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是被压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叶锦年如此害怕,却无法回头看一眼那个人,过了好久,才能勉强从男人身上翻滚下来。
这一回,他终于能正面对上周亚言。
那个一向生气十足的男人此时脸如黄纸,脑后有一滩红得近紫的液体,缓缓流淌开来。
叶锦年傻傻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血腥的味道到达脑海,才终于张了张嘴。
他仿佛已经丧失了声音,只能看着周亚言近在咫尺的脸。
身体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有一个器官在这样的绝境中做出了激烈反应。
那些湿润的液体从泪腺中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于是叶锦年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绝望。
周亚言再度睁开眼时,以为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天堂。
虽然完全没有回想起遭遇到的一切,但是潜意识里却觉得自己已经不可能活着了。
而眼前也的确应景的一片白色,周亚言只是有些懊悔:明明听说死前会回忆到生前美好的过往,为什么轮到他,就只记得直渗到骨子里的疼痛呢?
再然后才发现,原来全身上下真的在痛,并不是记忆的反噬而已。
一点一滴的回忆慢慢返回脑海,周亚言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白色来自于墙壁和灯光。
没有死!?好命……不然从一堵十米左右的山壁上掉下来都会摔死,实在有点丢脸──恐怕会成为商场闲话之一。
叶锦年呢?
这个名字浮现脑海时,周亚言立刻想撑起身体来寻找,然后才发现自己这只被摔碎的玻璃杯并没有回炉重生成完好的器皿。在想要活动肌肉的意图之后,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疼痛感。
简直像是连内脏和骨骼都一并切开堆放到马路上,然后开着压路机辗过去一样的疼痛,甚至连脖子都几乎没法移动。
幸好只是几乎而已──周亚言努力地尽量少差遣身上的肌肉,多运动眼睛这一器官,终于能看到自己头部的两侧。
大概自己被关在ICU(加护病房)内,因为两边都是冷冰冰的仪器,没有半个护士或者医生可供询问,周亚言着急地起来,努力想要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嘴里连着呼吸器。
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被各种仪器洞穿更可怕的是,自己努力保护的那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周亚言「荷荷」地想要出声,在他即将折腾自己一〇一遍时,终于看到了人影。
先是满脸喜色的白袍医生和护士跑了进来,查看仪器的数据,忙着测他的心跳和血压。
周亚言却只是偏转头看向隔离着自己的玻璃门窗,直到他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头包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男人。
周亚言目不转睛看了许久,直到眼睛觉察到温润。
而那个轮椅上的男人同样一动不动,近似贪婪地看着病床上的另一个木乃伊。
幸好……幸好你没有死,而我也没有……
身边的人群来来去去,叽叽喳喳地交换着病情的相关术语,但此时此刻,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互相交换着的灼热的视线。
幸好幸好,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你在。
第十四章
医生简单地向周亚言讲解了一下他的情况,在一堆艰深的术语里,周亚言大致只听明白了「脑震荡」、「肋骨骨裂」、「左脚踝关节骨折及陉腓骨下端韧带损伤」,他其实很想问「我到底会不会死掉」,然而医生显然并不了解他的心声,继续用医学术语为难他足足一分钟,让周亚言充分了解到他之前有多折腾自己后,总算用简洁的语言为他解惑:「周先生,你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周亚言很想松一口气,然而身体却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动作。现在的他终于可以静下神来,体会一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住院就医之感,这才发现,之前所以无法爬起来,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左脚此刻正高高吊起,白色的石膏加绷带把它包得活像失败版的粽子。
医生注意到了他的眼光,误会了其中的含义,劝慰说:「别着急,虽然左脚的伤势比较严重,但经过复健之后会好转的,周先生你放心。」然后他问,「对了,叶锦年先生一直很担心你的伤势,如果你同意的话,他想进来看一下你的情况。」
周亚言很努力地想要点头,然而最后只能用眼光表达自己急切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