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出书版)(41)
陈乔生正在口沫横飞之时,病房外来了两个人。屋里讲话的那人声音实在太响,那些话语就飘到了门外,等到周亚言发现门口两人,脸色大变,用力地向陈乔生使眼色时,已经晚了。
偏偏陈乔生一点都不机灵,直愣愣说:「老周你脸抽筋了啊。」迟钝地转过头去时,就正好对上一脸铁青表情的叶望天和同样严肃的叶锦年。
陈乔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原先的口沫横飞顿时成了噤若寒蝉,顿时变成哑巴状呆立。
周亚言要是能行动,一定会在此人头上贴上「这白痴是谁我不认得」的大纸条,并且直接把人踹飞到银河系外,可惜他一动也不能动,不能和陈乔生这个笨蛋撇清关系。
一片尴尬的沉闷之后,陈乔生终于厚着脸皮赔笑:「哈哈好巧,叶先生你们也来了啊……我公司还有事,你们慢聊,哈哈哈哈哈。」说完就狼狈逃窜,甚至没来得及跟病床上的正主儿道一声别。
叶望天冷着脸看着陈乔生像兔子似地奔远,忍不住「嗟」了一声,听口气,老爷子很想唾他一口口水。
周亚言小心肝颤了颤,不禁对陈乔生生出了莫大的怨气:你说你这不是尽来添乱么……好不容易拼着老命才得的些许印象分大概又被扣了不少……真是太衰了。
心中哀怨的时候,眼神就与叶锦年的相接,叶家大少面沉如水,眼中却是似笑非笑,眼神里写着「你等着瞧」以及「看你怎么收拾」等等复杂字句。
于是周亚言老神在在了:不管怎么说,叶望天可是岳父啊,归根究柢就是叶锦年的问题。
于是躺在床上的某人心安了,冲着叶锦年一笑。
叶锦年眼神里那点笑意立刻化为乌有,冷冷地咳了咳,叶望天闻言,回神看向床上的病号。
周亚言神情终于也没那么自在了,可惜没有办法张嘴说服软的好话,只能努力微笑,想要笑得正直纯良。
叶望天盯了他半晌,终于开口说道:「这次承蒙周先生关照,锦年才能安全回家。周先生对于叶家有大恩惠,以前有什么过节,就请周先生淡忘了吧,以后有需要叶家帮忙的,尽管开口。」话的分量虽然很重,可是叶望天说话时一直与病床保持距离,一副「我只是客套话你不用当真」的表情。
周亚言眨了眨眼睛,知道即使如此也已经很不易了。
他与叶望天交手多次,当然知道这位老先生的脾气有多硬。一向只有人家在他面前低头,哪有他向人服软的先例?何况之前他与叶家着实不睦,这次也是因为他落给叶家的恩惠实在太多,才讨得叶望天这一番好话。
周亚言自然见好就收,连连挥手,意思是说「没关系没什么」。叶望天的脸色才算好看一点,走近了病床几步。
于是三人六目互视,房瑞安静下来。
周亚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深深感到不能说话的痛苦和尴尬。
然后叶锦年开口:「爸爸,等周先生好一点再来看望他吧。」
叶望天看了眼儿子,缓缓点了点头。
周亚言瞪大眼睛,很想朝叶锦年说「再陪我一会儿」,可惜现实是他只能看着叶家两个男人慢慢离开病房。
叶锦年的轮椅在离开门口时停了下来,然后是如同天籁一般的话语:「爸你先走,我还有两句话要跟周先生说一下。」
叶望天沉默了一下,默许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开。
叶锦年转过头时,就看到周亚言的眼角眉稍都是笑意,忍不住莞尔,开口说的话题却很严肃:「想跟你商量一下两位司机的后事。按照基金会那边提出的抚恤方案,他们的家人会得到合理的赔偿,可是我觉得还不够。后来查了一下,这两人家里都有孩子还在上学,一个刚国一,一个已经高二了。我想由你和我各自承担这两个孩子接下去的学业和生活,直到他们大学毕业进入职场,你觉得可以么?」
周亚言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情很肃穆。
叶锦年于是笑了,笑意淡淡浅浅,看呆了病床上的周流氓。
然后叶锦年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对上了周亚言那包得严实的左脚,笑意立刻就消失了。
他很快转回视线,对周亚言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周亚言点了点头,满脸灿烂笑容,直到叶锦年离开,才看向自己的脚,若有所思。
医生说了些什么吗?叶锦年那匆忙的一眼里透露出太多的秘密,却被厚实遮掩。
端详着石膏良久,周亚言终于叹了口气。
人生不能太贪心,他已经收获了很多:大难不死,又终于搞定了叶锦年,还要怎样呢?
宽慰着自己的周亚言,脸色还是一点一点发白起来。
叶锦年推着轮椅在医院浅蓝色的长廊里疾行,想到了早先医生透露的讯息:「周先生的脚受伤时间较长,神经可能已经受到损伤,请做好心理准备,如果受损严重,即使经过复健,恐怕也不能恢复到正常水平,可能不良于行。作为他的朋友,希望叶先生注意周先生的心态,帮助他更好地面对伤病。」
本来这样的消息应该先告知本人,但叶锦年却先拦截了下来。等到真正听到详情时,他倒宁可自己没有那么多事。
明明早先觉得只要活下来就很好,为什么在听到坏消息时还是胸闷,然后是忿忿。
于是他甚至不敢在病房里多待,怕再看到对方的伤势后,自己会忍不住愤怒。
那些负面的情绪让他想要大吼,但理智最终却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真的……
于是他更加愤怒了。
那些黑暗的愤怒,全部来源自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
事实上,周亚言在听到医生的解释时,反倒比叶锦年要冷静。
那已经是周亚言醒来的第三天,他已经可以开口。等到医生例行巡视时,疑问憋了一夜的周亚言直接问:「医生,我的左脚是不是废了?」
医生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之状,立刻否认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了一遍他的伤势。语气相当委婉,生怕周亚言受不了刺激。
他倒是多虑了,周亚言听完后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要以后能走就行,他可不指望摔那么一下之后还能跑能跳。只要以后不用坐轮椅,跛是都不能算残疾,老天又给他开了一次后门,让他安全过关。
这样想的周亚言笑了,心想叶锦年那一脸欲言又止的难受表情真是误导了他,他还以为自己的脚没救了呢。
于是当日叶锦年再度踏入周单言的病房时,就看到老周眉飞色舞地冲他招手。
叶锦年心中警惕,严肃地看向周亚言。
周亚言满脸带笑:「来来来,到我身边来。」
叶锦年挑了挑眉,慢慢走进房,自然没有如周亚言所愿地近他身旁,反而保持好远距离。
周亚言低眉,一脸委屈神情。可惜这样的表情由他的嘴脸做来,做作得让人想要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