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和太上皇的婚事,一直停留在我的臆想之中,哪怕他不止一次跟我谈及此事,我还跟他约法数条。
现在,这事突然变得实在起来。
隔着那薄纱,我看着那一张张带着笑容又似各怀心思的脸,心中明白,以后的日子,我怕是要经常这样了。
不过比这个更让我分神的,还是孟氏的那本册子。
——难道娘子就忍心他享受不得那极乐之福。
她方才的话,犹在耳畔。
还有离京前,明玉的叮嘱。
——有一件事,你定要与我说实话,不可诓我。他那本事,真的似传说中一般大么?
耳根愈加烧热。
上官黛。心里默问着自己,你果真准备好了么?
正走神,我忽而听到一个声音有些耳熟。
“……要妾说,还是我们娘子争气。前几日,妾到府上啦拜见,看到娘子,就觉得娘子这眉眼,一看就是天生的贵人。这话,果然今日就应验了。”
周围人纷纷应和,喜气一团。
二祖母见我看着那妇人,道:“说话这位,你前些日子也见过,姓罗,该叫叔母的。”
我响了起来。何止是见过,收拾屋子的时候,有一群妇人不避着人,叽叽喳喳地说了我家不少风凉话,带头的便是她。
罗氏听得二祖母提起,忙在帐前行礼。
我笑了笑,让仆妇赏了钱,看着她。
“叔母方才说我是天生贵人,着实过誉了。”我不紧不慢道,“我听说,那真正的贵人,总是要在京城或洛阳住着的。如今,我住在上官里早已经超过了三日,再称贵人,便要小心有人行骗不是?”
这话,让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解其中意思。
罗氏和旁边几个妇人听着,却是面色大变。
我坐在纱帘后面,欣赏着罗氏脸上那精彩的神色,忽然感受到了些许明玉的快乐。她就喜欢这样,谁惹她,她就会当面让那人下不来台。宫中不少人说她是睚眦必报气量狭窄。
她不屑地说,跟大度但被憋出内伤比起来,还是被骂睚眦必报活得更长。
我还想再继续找找乐子,忽然,外头又传来一阵热闹,将这一切打断。
仆妇来报,却是宫里来人了。
来者是个内侍,生得白净,一身锦袍。
他笑盈盈走进来,见礼之后,对我说:“禀娘子,上皇派在下来告知娘子,观兵已经准备妥当,就在后日。为此,上皇还赐下了香车及东大营附近的洛水行宫,恭迎娘子。”
这话出来,周围一阵嗡嗡的声音。
妖孽,车马住处都准备好了,还是怕我食言。
“谢上皇隆恩。”我行礼道。
——
跟随香车而来的,有几匹西域良驹。
阿誉和阿谌都高兴疯了,当即就要骑着出去跑,被白氏拦下来。
那内侍还带了另外消息来,是关于那待嫁之事的。
天子立后,一向隆重。
而太上皇立后,虽然古来稀少,规制却也不输天子。可因为日子着实短暂,宫中已经是忙得人仰马翻。
别的不说,皇后凤冠翟衣等一应用物都要赶制。我这次到洛水行宫去,也正好能让少府的人为我量身。
“上皇当真是细致体贴,”杨氏感慨道,“什么都安排好了。”
孟氏看着我,意味深长。
我装作没看见,问那内侍:“如此说来,这时日如此短暂,十分难准备周全了?”
内侍笑了笑,道:“娘子哪里话,但凡上皇要做的事,便没有难的。譬如习礼。娘子不知,起初有司说,照本朝规制,新皇后大婚前要到祖庙习礼三个月,祖制不可废。上皇说,娘子从前曾是太子妃备选,自幼由宫中命妇教导仪礼,此项可省。上皇最厌恶繁文缛节,类似之事,也不知砍了多少。”
这倒是对我胃口。习礼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就连京城那边,上皇也早早打了招呼。圣上闻得此事,颇是欣喜,可龙体抱恙不能前来,由皇后亲临洛阳贺喜。就在昨日,皇后的凤驾已经到了。”
明玉到了洛阳?
听得这话,我精神一振。
第一百七十三章 观兵(上)
内侍带来的,不仅有宫里的车马,也有宫人和侍卫。
第二日,我们一行人就坐上了马车,往洛水行宫而去。
这处行宫,顾名思义,就在洛水边上。开国的高祖皇帝到洛阳巡视东大营之时,经过此地,见到落日映在洛水上的绮丽之景,有感而发,赋诗一首。
那诗写得不怎么样,不过因此而建起的行宫却颇是闻名。甚至在京城里,人们说起洛阳的著名宫室,也难免要提一嘴洛水行宫。
这行宫并不算大,但营造得精巧,高楼伫立,与洛水相衬,尤为壮观。引得文人墨客驻足观赏,留下了许多文章。
而历任皇帝,每到东大营观兵,也必在洛水行宫驻跸。
车马走了整整一日,到洛水行宫的时候,已经天黑。
进了宫门之后,我发现,前来迎接的内侍,竟是太上皇身边的桑隆海。
“桑公公。”兄长也露出讶色,上前行礼,道,“未知桑公公竟在此处。”说着,他往后面的宫室瞥了瞥,大约是在看有没有太上皇的仪仗。
桑隆海笑道:“上皇事务繁忙,还在宫中。他思及这洛水行宫久未启用,唯恐有什么不周之事,特遣小人先过来一趟。”
兄长了然,也笑了笑:“如此,劳烦桑公公。”
我有些不解,向他问道:“上皇这两年都在洛阳,到东大营观兵必不止一回,莫非从不曾在这行宫中住过?”
桑隆海答道:“上皇向来节俭,以为这行宫奢靡,驻跸花费过于铺张。故而他每往东大营观兵,必宿在营内,不住行宫。”
我颔首,心想,那也未必是怕铺张,许是为了防刺客也说不定。
兄长看我一眼,颇意味深长:“莫非这一回,上皇将这行宫开了,就是因为我等?”
桑隆海仍笑,道:“这个么,上皇不曾解释。公子娘子一路辛苦,宫室已经备好,待小人引诸位入内。”
这行宫,最大的宫室叫瀚波宫,自是给皇帝住的。紧挨的一处叫韶光殿,则是给皇后住的。其余的宫殿,大大小小十几处,则是随行臣属之类的居所。
兄长和阿誉阿谌都住到了南边的听松院,阿珞有宫人带着,住到了听松院旁边的听梅院。
至于我,住处是韶光殿。
“我当下非宫中内眷,住韶光殿不妥。”我对桑隆海道,“且舍妹尚年幼,不管独自居住,我还是陪她住到听梅院去为好。”
桑隆海从容道:“上皇宫中本就无内眷,故而这行宫中也无既定内眷居所。之所以安排娘子住到韶光殿,皆因上皇说娘子怕热,而此处凉爽。至于小娘子,宫中也有几位宫人陪伴,娘子不必担心。”
还还要说话,阿珞忽而道:“我长大了,一个人睡也不怕。”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