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似乎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
他朝不远处的墙根走去,而后,突然一脚蹬上墙壁,转眼之间,就要上了墙头。
我一惊。
幸好自己跟在了他后面,见得情形不对,随即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他的袍角。
“不许扔下我!”我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殿下若敢自己走,我就去找方才那两个人,跟他们告发,是殿下进来偷花。”
齐王双臂架在墙头上,回看着我。月光下,那神色毫无怯意。
“那么你如何解释你自己?”他说,“莫非要说,大半夜的,你这左相家的闺秀到荣春宫来偷土?”
我张张口,发现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如何解释不须殿下操心。”我昂着头坚定道,“殿下不若操心操心自己,大名鼎鼎的齐王,半夜溜到荣春宫里偷花,难道不比我这偷土的闺秀更惹人侧目?这事若是被圣上知道了,他会如何发落?殿下可要想清楚了,好好决断才是。”
嘴上说着让他自己决断,可我的手却仅仅攥着他的衣服。我知道这是空口无凭的事,他若他真的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扔在这里,我明天就只有丢尽脸面的份。
他没有答话,只看着我。
那片刻的沉默,仿佛半辈子一样漫长。
就在我心里把佛祖和老君挨个念叨的时候,只见他说:“你会攀墙么?”
我精神一振。
“会一点。”我说,而后忙又补充道,“只是不曾攀过这样的。”
我方才没有撒谎,攀墙这事,我一点也不陌生。
从小到大,为了溜出去玩,府里的假山和矮墙,我全都爬过。我乳母说我是属狗的,天生不安分。
只是我攀墙的时候,都要找好下脚或者有树木的地方,这里没有。且府里毕竟是府里,不像宫里有那么高的墙。
“我接着你。”
说罢,他放开手,双脚轻轻落地。
微风拂面,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清淡而干净。
我心里忍不住琢磨,他平日里究竟用的什么香,倒是不错。
正当我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突然,齐王屈膝蹲下。我以为他是要让我踩着他的肩头蹬上墙去,不料,他抱住我的腿,而后,一下站起身来。
我又惊又怒,登时热气冲上脑门,瞪起眼睛:“你……”
“你大可叫得再响亮些。”他冷冷道,“将园丁招来了,孤便放下你自行离开。”
我一下闭嘴。
形势比人强,我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将手伸向墙头。
说来,他的个子比我高出不少,因得这一下,我确实颇为轻松地够上墙头,手臂稍微用力,就爬了上去。
再回头,他已经似方才一般,也轻松地上了来,而后,似狸猫一般,轻轻跃下。
不过,他没有离开。
他仰头望向我,伸开手臂,道:“下来。”
“不用你管。”我倔强地说着,先把手里的布袋扔下去,而后,将身体翻过墙头。
这墙虽然高了些,但我估摸着,只要自己尽量吊低一些,应该也无大碍。只求下面的地平整些,别藏着坑或者石头,让我把脚崴了。
正当我晃荡着脚,在墙上四处摸索,企图能找到一处稍微能踩的地方之时,突然,双脚再度被抱住。
我忙抓住他的肩头,直到稳稳落地。
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齐王,我正要发怒,却见他神色严肃,低低道:“有人来了。”
我再度定住。
果然,没多远的树丛外,光影绰绰。
那是提着灯笼夜巡的禁军。
我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我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他的肩头,连忙收回来。
齐王只侧头望着那边,似全然不曾留意。
那几个禁军颇是磨蹭,像逛园子一般闲聊吹牛,还有人跑到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解了个手。
我几乎屏住呼吸。
四周围,除了那几人聒噪的说话声,便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以及几乎挨在鼻尖的那个胸膛。虽然上方的树影挡住了月光,但莫名的,我能感受到它的起伏,以及上方的呼吸。
就这么如石雕般地挨了好一会,那队禁军终于走了。
我松口气,再看看齐王,忙与他隔开。
“你……”我拾起自己的布袋,踌躇片刻,道,“你我立个约定,今夜之事,谁也不可再提。”
齐王扫我一眼。
“你若只想光凭这土把花养好,那未免要失望。”他说。
我愣了愣,忍不住看看手里的布袋。再抬头,却只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
花木枝叶摇曳响动,没多久,他就消失在了月夜之中。
第三十一章 旧事(三)
回去的时候,倒是很顺利。
无论乳母还是宫人,都没有发现我溜出去。
我蹑手蹑脚地从后窗进了屋,藏好了花土,然后,脱了衣裳躺到榻上,假装从来无事发生。
但我闭着眼睛,却很久才入睡。
我总能想起那张月光下的脸,近在咫尺,几乎能碰到我的鼻尖。
梦里,我似乎总能闻到香气,分不清是栀子花的,还是那人身上的。
第二日,我小人长戚戚地等了半日,荣春宫那里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我松一口气,知道此事大约就这么揭过去了,于是自己去把花泥换了。
当我在房里志得意满地伺候着我的那盆栀子时,有做杂活的老宫人看到了,好奇道:“小娘子这花,可是栀子?”
旁人笑道:“你怎识得?”
“怎不识得?”老宫人道,“当年齐王的母亲许昭容还在时,妾就是她宫里的。”
忽然听到有人提到齐王,我的手顿了顿。
“这花与许昭容何干?”我问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同春园里的栀子花,最早时,是为许昭容栽下的。”她说,“许昭容是涪州人氏,平素最爱栀子。当年得幸之后,先帝就特地从南方移来了大片的栀子,栽在她宫中,以解她思乡之情。”
我愣住,忽然想起了昨夜里,齐王站在那片栀子花前的身影。
还有地上的那些果子。
“这位许昭容,爱吃荔枝么?”我问道。
“正是。”老宫人奇道,“小娘子怎知?”
我敷衍道:“从前似乎听人说过。”
老宫人道:“许昭容家乡涪州盛产荔枝,穆皇帝见到她之后,甚是喜爱,当年进贡来的荔枝就全都送到了她那里。那等荣宠,啧啧……”
旁人听着,忍不住道:“妾听说,许昭容也是宫人出身?”
“她可不算是寻常宫人。”老宫人道,“我等都是从良家子中选出来,送入宫中来做事。许昭容却不一样,她是穆皇帝在外头相中,亲自带回来的。”
年轻宫人们都来了兴趣:“这又是怎么回事?”
“详情如何,妾也不是十分懂得。”老宫人说,“当年只听说,穆皇帝当年身体不好,又厌恶宫中人多繁杂,就到同春园来养病。路上遇到大雨,穆皇帝就在路边一处人家里暂避,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许昭容。许昭容那时年方二八,生得很是美貌,从涪州到京城里来探望舅舅,据说还已经定了亲。不料,穆皇帝见了她之后,十分喜欢,当日就将她带回了同春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