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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21)

众人听着,神色愈加好奇。

“穆皇帝既然如此喜爱她,为何却让她做了宫人?”有人问,“莫非,她这宫人出身,其实是讹传?”

“那倒也不是。”老宫人道,“许昭容的家中是贩运南北杂货的,本算不得良家子,何况又早许了人家,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入宫的。当时,穆皇帝的母亲梁太后还在,听闻此事之后,极力反对。可穆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将许昭容留下。他身体不好,梁太后虽恼怒,却也怕穆皇帝气坏了身体,病情加重,终于也还是允了。不过在名分之事上,她死死压着。许昭容只以宫人的名头进宫,过不久,才得了个宝林。到了后来,她为穆皇帝生下了皇子,即封了婕妤。”

众人听着,皆是了然。

“穆皇帝这般疼爱她,想来,她过得也是十分风光了。”

“哪里有什么风光。”老宫人摇头叹道,“妾当年在她宫中,日日能见到她,可从不曾见她脸上有过什么笑容。穆皇帝越是宠爱她,就越是多人恨她。宫里的梁太后、皇后和一众嫔妃,没有一个善茬。穆皇帝也是深谙此理,于是让许昭容就待在同春园里,直到故去,也没有正经住到皇宫。”

“原来如此。”众人纷纷点头。

“那也怪不得齐王一直养在同春园。”有人道。

“可惜许昭容走得早。”另有人道,“不过听姊姊所言,这许昭容的性情郁郁寡欢,确也难在宫中活得长久。”

“正是。”老宫人道,“妾记得,她去世之时,也是这个月份。先是病了,太医说是得了风寒,没过几日,就去了。”

众人皆是欷歔。

“依我看,要是穆皇帝能多撑些日子,许昭容也不会短命。”又有人道,“穆皇帝那般疼爱齐王,说不定,后来继承大统的要变成……”

话没说完,突然,有人用力咳嗽一声。

顺着她的眼色,沉浸在八卦乐趣之中的一众人等这才发现我还在边上听着,如梦初醒。

“小娘子。”那位老宫人讪讪笑着,忙对我道,“我等方才胡诌,小娘子听听得了,切莫往心里去。”

我一边摆弄着我的花,一边答道:“我又不认得什么许昭容王昭容的,反正你们说了我也记不住。”

众人赔着笑,连忙称是。

我神色无所谓,心中却似有波浪涌起。

破天荒地,我觉得,自己对齐王大约有些亏欠。

——

我并非是个喜欢反思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家人总说我没心没肺。

不过母亲早逝是个什么感觉,我却是十分明白的。

我的母亲,是一个爱笑的人。她会讲许多故事,也不像父亲那样,处处要我守规矩。在家中,我最爱的就是她。她去哪里我都会跟在她的后面,她总笑着说,我是她的小尾巴。

母亲去世之时,我刚满八岁。大约整整半年,我都不肯接受她再也不会回来的事,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找她,又难过又愤懑,大哭大闹,拦着父亲不许他上朝,要他把母亲给我找回来。

那般巨大的痛苦,我花了许久才慢慢走出来。

但仍然有无数次,我在夜里梦到她,醒来的时候,枕上的巾子已经湿透了。

每年,她的生辰和祭日,我都会认真对待。不过我不爱到坟前去,因为在那里,我会清楚地明白她已经是冢中枯骨。

我会在她最喜欢的院子里设香案,再摆上她最爱吃的东西,跟她说话。就像她还在一样。

而齐王昨夜到荣春宫里,说不定是在做跟我同样的事。

没想到,被我搅了。

第三十二章 旧事(四)

先帝不喜欢齐王在没有被召见的时候出现,所以,直到两日后,先帝和群臣们游乐尽兴,打道回城,我也没有再见到齐王。

不过,很快,我就不得不去找他了。

因为如他所言,我的栀子花就算换了土,也没有好上多久。天气变冷之时,它的叶子上出现了些奇怪的斑点,看着又要枯了。

既然齐王言中了,可见他也许知道些什么,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我考虑再三,学着明玉撒谎说我要到京郊的广寿寺礼佛,带上我的花离开了家。

我是左相的女儿,又经常跟随先帝出入宫禁,同春园的守卫见我来到,并不敢盘问许多便放行了。

要找到齐王并不难。

多亏了我那些号称齐王死忠的闺中好友,我知道京中的齐王府还未修好,此时他仍住的同春园的清澜殿里。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他每日都要到同春园校场去练习骑射。

我假装路过,跟随从说我不舒服要下马车透透气,而后,堂而皇之地抱着我的花进了校场。

同春园很大,皇帝不来的时候,绝大多数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不见人。所以这校场里,除了两个侍从和那个骑在马背上驰骋的人,鬼影也不见一个。

首先看到我的是两个侍从。

见到我一个女子抱着一盆花出现,他们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还没走到侍卫跟前,我看到远处的齐王勒住了马。

而后,他再度催动马匹,稍稍转了个圈,就朝我奔跑过来。

那匹马是栗色的,额头上有白斑,我想,那就是被世人爱屋及乌的雪落琥珀。

它四蹄矫健,跑起来时,地面扬起尘土,逼近之时,颇有迫人的气势。

我头一回面对这般场面,不由生出几分惬意,将我的花紧紧抱在怀里。

齐王勒马停下之时,离我堪堪两步开外。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纵然太阳不大,我为了看清他的脸,还是眯起了眼睛。

“何事?”没有客套,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虽然要求人办事,但我并不想失了左相女儿的矜持,强自从容地答道:“那日殿下说我的花就算换了土也未必能养好,我不解,特来请教。”

他的目光扫了扫我怀里的花,毫无讶色。

似思索了片刻,他下马来,将马鞭交给侍从,而后,朝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要我把花交给他,犹豫片刻,递过去。

这盆花有些沉,我须得双手抱着,才拿得稳。

可齐王捧着,却似轻松得很。

见他左看看又看看,颇有几许认真,我忙道:“我问过家中的花匠,他说,这是斑枯之症,须得用药。我每日都仔细上药,可从不见好转。”

“这并非斑枯,这是霉病。”齐王道,“你可是总将它放在室中,甚少见日光?”

一下被他言中,我明白过来。

“正是。”我老实承认,好奇问道,“便是这个缘故,才生了病?”

“你这般在乎这花,不会少了浇水施肥,也不会少了修剪。”他说,“不过越是爱惜,便越是不肯让花受半点风吹日晒,总是好好收在屋子里,以为能庇护长久。殊不知,便是这样,才最易得病。”

我很是吃惊。

这人竟然像能读心一样,一语道破,简直是个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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