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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慕之宾(59)

这话语,无异于惊雷。

“你撒谎!”我断然道。

子烨不理会,继续道:“圣上深知我是那真正的储君,故而这些年,一直将我关在同春园,不闻不问。但他不敢杀我,因为杜先生曾给他去过一封匿名信,说我若没了性命,遗诏就会重新现世。”

说着,他的语气似藏着遗憾:“可惜他一直不曾放弃,如今终是被他找到了痕迹,认定遗诏果然在杜先生的手上。于是他将杜先生重新起用,让他做了个御史大夫,杜先生从前吃过亏,本是小心翼翼,可副手皆是圣上安排的人。他们假借杜先生的名义办了许多事,其中,便有与太子结党的证据。圣上早有意废了太子,如今一并发难,将杜先生下狱,逼他交出遗诏。”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深吸一口气后,又轻得似羽毛:“可杜先生什么也没有说,昨夜,他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我听着这些,只觉得在听一个极其遥远的故事。

它如此赤裸,荒诞到好像从来并不会发生在我的身边。

突然,我发现他的外袍的衣领下面,露出了一点粗麻布的衣料。

我两步上前,将那衣领拉开。

他藏在底下穿着的孝服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子烨没有挣扎,仍然在那里看着我。

我忙缩回手。

“那……”过了一会,我小声道,“那遗诏……”

“杜先生根本没有什么遗诏。当年早已经在父皇的宫殿里被付之一炬。”子烨冷冷道,“可做贼之人,从来不肯放下疑心,直到将杜先生逼死了才甘心。”

我张张口,想说这不是真的。

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却总能被我知道的事所印证。

其一。穆皇帝当年并没有立太子,去世之时,没有储君。当今的圣上虽然是皇长子,但先帝并不喜欢他。

其二,穆皇帝死后短短数日,宫殿被焚毁,后来又有过服侍他的人都横死的传闻。宫殿被焚毁,废墟在那里,这时无可辩驳的事实。而那些横死的人,后来并没有人去确切查过死因,这事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宫中闹鬼一样的传说。

其三,则最是重要。我也想不出来,圣上处心积虑治杜行楷的死罪,究竟有何必要。

“你……”我觉得我的嗓子像卡着什么,“你当年突然在圣上面前出现,又在毬场上打败了吐蕃人……”

一抹冷笑在他的唇边浮起,似在讥讽。

“若换成是你,知道自己是储君,却要忍受那一辈子坐牢一般的日子,你会甘心么?”他淡淡道,“若无这等铺垫,你又怎能看到我?”

我呆呆地望着他,只觉身上的热气都被带走,只剩无尽的冰冷。

“你向我坦白这些,是因为杜先生走了,你便断了念头了么?”好一会,我问道。

“这些事,我不必瞒你,因为你父亲已经知道了。”子烨道。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

“奉圣上之命秘密审理杜先生的,最后将他逼死的,正是你父亲。”他说,“恐怕在你离京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此事。”

指甲深深扎入了掌心,试图让痛楚来保持冷静。

“子烨。”良久,我望着他,低低道,“你……你喜欢过我么?”

他没有答话,定定地看着我。

“从来不曾。”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你回去吧。”

终于,有什么狠狠摔下,砸得粉碎。

忍耐已久的泪水,涌出了眼眶。

第七十三章 旧事(四十五)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家,只记得自己哭了一路。

到了家门前的时候,我看到兄长竟然站在门口。

看到我哭着从马车上出来,他露出讶色,却不多问,只令人将我的行囊从马车上取下,而后,拉着我入内。

我一直在哭,饭吃不下,乳母她们问我什么,我也不答。

许是路上赶得急,实在疲惫,又受了些凉。当夜,我就发起烧来,病倒了。

在床上,我躺了整整三日。

倒也不是这病有多难受,与心中的痛苦比起来,皮囊的不适并不值一提。我很是消沉,萎靡不振。脑海中反反复复想着我和子烨从前的快乐日子,以及他最后对我说的那些话。

每想起一次,我就觉得我的心被刀子穿透一起,伤口再也无法愈合。

迷迷糊糊之中,我好像看到兄长守在我的榻旁。

他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忧虑。

有时,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额头。我会忍不住想,难道是他?

可等到清醒些,我就骂自己无可救药。话说到此处,事也已经做绝,竟然还有蠢货以为他还能回头。

等我再清醒些,我看到自己榻前坐着的兄长。

他看着我,显然一直不曾睡好,脸上尽是憔悴之色。

我张张口,想唤他,嗓子却干哑得生疼。

鼻子一酸,我的眼泪又流下来。

“哭什么。”他拿过一块巾子来,给我擦了擦脸,“你醒来就哭,醒来就哭,都哭了三日了。”

我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水,终于觉得缓下了些。

“兄长……”我哑着嗓子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兄长一愣,露出无奈之色。

“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就想着死。”他说,“好好歇息,等病好了,兄长带你去逛芙蓉园。”

想到芙蓉园,我就又想起了那人,鼻子又是一酸。

“我……我不去芙蓉园……”我哽咽着,赌咒一般,“我再也不去那里……再去那里我变猪……”

兄长“啧”一声:“怎又哭了起来,不去就不去。”

说着,他又拿巾子给我擦脸。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他:“兄长怎不问我为何哭?你都知道了,是么?”

兄长沉默片刻,道:“若你指的是你和齐王的事,我确实知道了。”

“那……”我咬咬唇,道,“父亲呢?”

“就是父亲告诉我的。”兄长道,“否则,他怎会急匆匆要你去洛阳?”

那日离开齐王府之后,我就想到了这些。

一切如我所猜测。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父亲如何知道的?”我问。

“杜行楷之事,牵扯的秘密太深。知道此事的人,父亲是一个。圣上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便让父亲亲自接手。那正正就在太子被废之后。经过太子之事,父亲岂敢怠慢,自是全力追查,连齐王府外头也布下了眼线,将齐王的动向监视起来。不料,竟是被他的人发现了你和齐王在一起。”

后来的事,也就不必他都说了。

“父亲气我么?”过了好一会,我问道。

“气自是气。”兄长道,“但父亲倒也不怪你。放心,杜行楷已经死了,此事也就此了结,我们日后都不会再提。”

我微微颔首。

“圣上会不会……”我犹豫片刻,道,“会不会杀了他?”

“齐王么?”兄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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