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倒计时45天(13)
其实那一晚本来可以什么都不发生,我浑身发热地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傻弟弟林渡舟问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他去给我买碗粥喝。
十年后的今天不过九点过一刻,29岁的林渡舟还能开车。可那时候他19岁,连自行车都还没买,时间已经过了半夜。
我拉住他,勉强睁开眼,告诉他恋爱不是这样谈的,如果他没打算做点什么,我就睡了。
他听了这话愣住很久,我以为他被我威慑住了,没想到他沉默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们在谈恋爱吗?”
当时纪南反对我们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觉得我们太冲动了。第一次讲话就回家,耳鬓厮磨,做最亲密的事情,像浪荡的游子在某个异乡留下的一夜情。
在林渡舟之前,我没和谁在一起过,可在单纯的林渡舟面前,我竟然觉得自己接近一个风月老手,引导他一步步来到我期待的位置,说出让我心满意足的情话,表达出让我深陷其中的爱意。
我没告诉纪南的是,我从来不觉得那天是我和林渡舟的初相识。
人和人是讲求缘分的,亲人、朋友、伴侣,都需要一些奇妙的机缘。哪怕是我第一次在天台上遇见林渡舟,我也恍惚觉得我和他已经相识了很久,尽管我不清楚他的性格脾性,我对他的出身与来处一无所知,但当我们目光交汇,在旷远寂寥的宇宙之中,我们之间勾连了蜿蜒而坚韧的线,从那一刻起,我们属于彼此。
在我们相爱的四年里,我很少对林渡舟许下关于未来的承诺,他也是。
只是在许多个朦胧的清晨,窗外熹微的晨光照射进来,浅淡的米白窗帘挡不住天色,我躺在床上一翻身,将脸埋在他肩上,外面鸟鸣啾啾。
那时候买菜的阿姨还没有出现,不会每天早上来踩着三轮车、高喊着蔬菜的报价经过,倒是一个推着豆浆油条小餐车的奶奶,每早七点钟就缓缓走过每一条街道。
她没有喇叭,光靠自己高喊,声音苍老却嘹亮,清丽得像在唱山歌。
我还记得老奶奶吆喝的话——“油条豆浆,日子久久长长。”
就是这样平凡而充满烟火气的早晨,林渡舟将我搂在怀里,睡颜安宁,温热的气息轻轻落在耳畔,酥酥痒痒的。
好几年过去,林渡舟坐在我身边,我们礼貌而疏离。
客厅的灯光昏黄,我和林渡舟彼此沉默。等到吃完了东西,林渡舟再次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挽留,他似乎也没找到理由留下,只好一步步走向门口。
卧室里的猫突然跑出来,高昂着尾巴,步伐轻快地跑到林渡舟脚边,居然不冲林渡舟低吼了。
林渡舟俯身摸了一下小朋友的脑袋,握着门把手,低声道:“半夜醒来,可以给我打电话。”
我的心跳像是乱了阵脚,跳错了一拍。门被关上,咔哒一声落锁。
奇怪,今天之前,林渡舟对我的态度还不是这样的。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半夜对他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小朋友见林渡舟走了,才大摇大摆地去它的碗边吃饭。吃饱喝足到了我的身边,跳上沙发,姿态不雅地张着毛茸茸的腿,埋头舔毛。
我看着它,抓抓它的肚皮,“难道我一觉睡了一整年?怎么你跟他关系也变好了?”
小朋友被摸得舒服了,张牙舞爪地在沙发上打滚,我陪它闹了一会儿,手指一僵,转头看向房间角落。
平时为了看猫在家里有没有捣乱,我在家里安了一个监控。
不知为何,心脏在胸口跳得出奇的快,我打开电脑,翻出夜里的监控画面,调到傍晚回家的时候。
在今天见到林渡舟之前,我已经好几天难以入眠,而今天在车上靠着他的时候,霎时间积攒了好几天的困意席卷,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也许中间醒来过,但我总觉得是梦,而梦中的画面却像是真实,一片模糊,交织成混乱的网。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大门打开,林渡舟背着我进门,摄像头放在地面,画面里只有他的下半个身子。
他托着我的身体,我的腿垂在他的腿侧。
小朋友从卧室里跑出来,看见他,隔着一段距离冲他低吼。
林渡舟没理它,放轻了步伐走进卧室,我听见自己的梦话,叽里咕噜,的确像林渡舟说的那样,话不成文。
我是生产队的牛吗?人家拼命犁了二里地也没有我这么困的。
画面只能看见空荡的卧室门口,里面传来林渡舟的声音,“不用管,睡吧。”
我将进度条倒回去,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
谁不用管?不用管什么?
林渡舟在里面待了得有十分钟,小朋友就一直站在门口张望,用它圆滚滚的屁股对着镜头,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低吼。
林渡舟轻声走出卧室,关上了门,蹲下身来和猫面对面。
小朋友一边往后退一边继续吼他,毛茸茸的屁股蛋儿完全占据了监控画面。
有哗啦啦的声音,像是猫粮倒进了碗里。不久,林渡舟温和的声音轻轻传来,“只能一小会儿,尽量不要出声。”
画面里又是片刻的沉默,小朋友警惕地退后,继续朝林渡舟低吼。
吼到一半,屁股蛋儿被挪走,一双手将猫抱起来,腕表的表盘反射着暖黄的灯光。
小朋友背对着监控画面,憨厚的背影懵懵懂懂,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恼羞成怒,歪头就咬在了林渡舟的手上。
林渡舟吃痛,“嘶”的一声,松开了一只手,小心地摸摸小朋友的脑袋,轻声叫它,“乖。”
这画面出人意料的温馨,我看得心里暖洋洋,没想到林渡舟还有这一面。而在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心从棉花枕头跌落到空旷的无人之地。
我敲击键盘,倒退几秒。
画面重新播放那只轻轻抚摸小猫的手,那声呢喃再次响起。
“乖。”
我浑身发麻。
这不是林渡舟说的话。
仔细辨别,确实是林渡舟的声音,可音调、语气,都不是林渡舟会有的,任何情况下都不是。
这种语调更像是小孩,带着稚嫩,透露出明朗的欢欣。
画面继续播放,林渡舟抱着猫,一直轻柔地抚摸它的毛发。小朋友被摸得舒服了,渐渐放下戒备,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林渡舟坐在地上,抱着猫一刻也不撒手,画面卡在他的肩膀,看不到神情。
我突然想起那天他在客厅,看到卧室里的猫,欢喜的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
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小朋友没有表现出要逃离的模样,反倒挥着爪子跟林渡舟玩了一阵。林渡舟动作轻缓,放下了猫,小声说道:“我好啦。”
还是几岁小孩子的语气,稚嫩、欢脱、单纯。
片刻过后,林渡舟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轻轻打开卧室的门,侧身朝里,似乎看了我片刻,然后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