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细想,手中的信纸便被不着痕迹地夺过,玄司北不知何时漠着脸“顺手”拿走了那信,他张了张口,还没等细说,就被玄司北不耐挥退。
钱江暗自嘀咕着退了下去,没想,刚走几步路,还没走出营账,背后就“嚓”一声,像是厚重的大理石碎了条缝隙。
人在危险的时候,总有种动物般神奇的本能——
他所有肌肉都在一瞬间绷紧,却仍然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尊主?!”
就算没有面对面的观察,钱江也毫不怀疑围绕在尊主身上的杀意之浓厚,他从未见过尊主如此恐怖的一面——尊主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面不改色,仿佛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在意,但现在似乎不一样了。
难道是燕帝……?
钱江不免偷偷望上一眼,只见纷扬纸屑从指缝间滑落,修长的指已经捏得关节泛白,而尊主薄唇紧抿,勉强压抑着眸中的盛怒而不自知。
“派人去司空家。”久久,他冷声吩咐道。
……
三天之后,燕都传来急报,传令的太监却越过宋悦,直接报告给了司空彦。
“不好了!不好了!齐魏秦三国联军借道北上,从水路过海,一路顺流——十五万大军破了樊城,直取燕都!”
“详细说来。”司空彦毛笔一顿,墨水瞬间在纸上晕染开。
“领头的大将军是齐国最有名的常胜将军,胡正雄!此人不守只攻,对敌人手段残忍狠绝,每每出战,战况异常惨烈!当年齐秦的昌城之争夺异常惨烈,也是那时的齐太子齐晟果断派他出战,方才决定了战局,拿下昌城。”太监显然是司空彦的人,话音不曾颤抖,刚才染上的慌乱在见到司空少主后便无踪无迹——少主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平复心情的魔力。
各国之争,他们司空家是不曾在意的,只是少主身在最显劣势的燕国,家主知道了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绝不能有闪失……可惜司空少主执意要待在这里,劝也劝不走。
“胡正雄……这个人我也略有耳闻。”司空彦镇定如初,轻轻揭掉那张晕染墨迹的纸,揉成一团轻轻抛下,便把最后一点心乱的证据销毁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听说他是齐晟手下的一把利刃,做事做绝,不给敌人留余地,每攻下一座城池,便掠去一切可以夺去的资源,每将失一城,便将不能转移的东西尽数焚毁,让敌人一点东西也得不到?”
“不仅如此……”太监的声音也免不得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昨夜、昨夜他把……”
“把樊城守将的尸体吊在城门口示威了?”司空彦一声轻笑,看似平和,向来了解他的太监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冰冷,“走水路的可能不是没有,玄司北虽防了一手,却没想到他们来的尽是狠角色……十万大军呢,在胡正雄手里,看来是能物尽其用了。”
“少主料事如神。”太监心悦诚服。
“不,我也没想到。”司空彦眸中却略有遗憾,渐渐敛了笑意,“我本与玄司北一样,以为齐晟是想正面决战,不屑于做背后偷袭之事的。况且,他让他领兵,是高估了我的能力,还是不惜陷她于危险之中……?”
不……也不尽然,或许不是齐晟所为。这其中毕竟牵扯到六国利益,有些变量,恐怕是他们每个人都无法料到的。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突然杀出的棋子将了一军。
可谁又能真正算无遗漏呢?
……
宋悦在龙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被突然出现的一道影子吓醒。
“皇上,奴才伺候您宽衣。”这人她面熟,是司空彦身边的太监,显然被好好“教导”过,毕恭毕敬的态度令人挑不出一丝错处,谨慎的话语也让人察觉不到半点异常端倪。
宋悦瞥了一眼他正往她身上套的衣服,虽然一看还是往日般华贵的料子,但不是她的常服。
她心下一沉。
肯定哪里出事了。
司空彦向来宽容,由着她性子来,要什么给什么,从不强迫她做什么,就算放到几年前她赖床不早朝,他也只坐在床边一脸无奈的浅笑,绝不打扰她的睡眠。现在天还没全亮他就派人叫她起来,肯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又给她穿别人的衣服,像是掩人耳目之用……等等,掩人耳目?
宋悦眸中忽然转过一抹奇异流光,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天璇和天枢呢?”
“瞧老奴这记性……相国似乎是和江湖中号称剑宗的万掌门有些交情,便把他们寄托在云雾山练武去了。云雾山洞冬暖夏凉,倒是个避寒的好去处,皇上若是想念他们,可以过去看望。”
“你不怕掉脑袋了?”宋悦嘴角一掠,“还是说,是司空彦的意思?”
太监低头不答。
“行了,下去吧。”宋悦也不为难他,轻轻垂眸掩去眸中异样,如往常一般。
太监连忙谢恩似的下去,刚走出寝殿,转过一处拐角,便险些撞上无声无息立在墙根处的司空彦。显然,他已经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就不知少主功力深浅如何,屋内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
“如何?”他神色淡淡,高深莫测。
太监低下头:“皇上并无异样。”
“后面的动作也利落些,务必把她带离燕都,且不得让任何人发觉。”司空彦的声音从未像今天一样认真而布满寒意,“也包括她。”
“为皇上递消息的暗卫都被拦截下了,少主尽管放心。”
……
宋悦又看到了那个眼熟的太监,原来今天是他送的膳食。
菜盘子已经摆上了桌,她刚一动筷子,便又放下。
“皇上有何吩咐?菜不合胃口么?”他就站在一旁,状似规矩地问。
“朕不喜欢被人看着用膳。”宋悦嘴角一抿,见太监神情变了,怕露出破绽,便又漫不经心加了一句,“你的相貌看着不下饭,但若是司空彦来陪朕,三碗饭朕都愿意吃。”
“皇上说笑呢,司空大人公务繁忙,怕是没空。若是不习惯奴才陪伴,奴才到前殿去候着便是。”
宋悦目送太监离开,装作拿起筷子的模样,却在他脚步消失在隔帘后时蹑手蹑脚把饭菜全埋在了花盆里。
呵。
司空彦当然来不了,只是,恐怕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为敌国攻城之事焦头烂额吧?
这一个个奸诈的老狐狸,算计起她来了,连下个迷魂药都不带重样儿的。
宋悦端着空碗,稍稍抹了一点,放到鼻尖嗅了嗅,眸中思绪不断。
从今天早上的服饰,她就开始怀疑了,直到他给她下药,并且忙得连她的面都不见——现在她可以肯定,他是想把她迷倒了好转移出去。
而究竟是什么东西能逼司空彦转移在皇宫的她——
真相只有一个。
她的皇宫,怕不是……连他也保不下了。
“当”一声,她摔碎了手中的碗,又捡起碎瓷片,往自己颈边小心划了一道,又将肩头按出暗红血渍。听见前殿的太监靠近的脚步,便找好角度往地上一躺,轻轻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