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会晕倒在水中了吧,听说就有人洗澡时淹死的。
如此美人,溺死了岂非可惜。江迟推开窗扇,纵身一跃,轻轻落在地上。他到底有几分谨慎,小心地朝木桶走去,正要查看究竟,水面下忽然窜出一个鬼头来,青面獠牙,狰狞可怖。
江迟吃这一吓,尚未如何动作,那鬼面手上握着匕首就向他捅来,事出突然,他不及闪躲,已被捅了好几下,身上汩汩地冒出血口。又不敢高声叫喊,怕坐实了偷窥的罪名。
鬼面下手却又狠又准,江迟先是恐惧,想莫非自己造孽太多,遭鬼神报复,及至看到一截粉藕似的手臂,他才悟出正是洗澡的那个女子,连连嚷道:“姑娘饶命!”
他今儿真是流连不利,碰上精怪了,听说尽有一等妖怪,好化作美貌女子,噬人精血为生。江迟暗暗叫苦。
等等,精怪杀人还需要用匕首吗?
桶里的水渐渐凉却,雾气也渐散,江迟看出女子鬓边雪白的肌肤,散落的几绺头发,这才发觉那不过是一副鬼面具。
他登时恼恨,一个女子而已,竟敢装神弄鬼地作弄与他。他顾不得身上作痛,硬握住女子持刀的手腕,正要还击,忽觉高高举起的右手被人捉住,身后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那人用力一折,江迟便觉腕部一阵酸痛,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
眼前空落片刻,公孙鲤对上三尺之外的女子目光。赵寻宁已反手将鬼面具摘下,露出泛着水汽的鲜嫩面容。她眼中蓄着明净的笑意,“多谢世子大人。”
公孙鲤轻哼一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忽然愣住了。
等等,她刚才喊他什么?世子?大人?
她如何会知道?
公孙鲤愕然相望,正对上赵寻宁目光灼灼的笑颜。她笑得着实动人,像一只美艳慧黠的狐精。
公孙鲤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了。
第9章 世子
他正要细问,目光下沉,就见赵寻宁身上只裹着一匹宽大的绸布,还湿哒哒的滴着水。
绸布虽厚,沾了水,照样衬得身材玲珑有致。
公孙鲤轻咳一声,转过头,却将手上一样东西递过去。
赵寻宁看时,却是一幅女裙,不禁笑道:“公孙大人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个?”
她目光在公孙鲤面上逡巡,“该不会是为秦公子……”
话说得隐隐约约,却让人一听就懂。
公孙鲤连忙厉声说道:“你别乱想,这衣裳是为家中姊妹买的,因尺寸不和,才想拿到铺子里改一改,正巧经过这里,听到房里有声音,才进来看看。”
赵寻宁仍微笑注视着他,“看不出公孙大人还是个顾家之人。”
公孙鲤越发不自在。往常乱军之中,虽千万人亦不惧,如今被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盯着,却觉得浑身难受,就好像衣服被人扒光了似的。
明明没穿衣服的是她啊。
赵寻宁不过存心捉弄他一番,没想到这人经不起逗,她反而觉得自己成了坏人。
赵寻宁湿淋淋地从桶中站起,迈步朝屏风后走去,玉足旖旎,落下一地水迹。
公孙鲤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使它乱飘乱望,耳朵却不自觉地支起来——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一些不可描述的景象。
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一脸富贵的中年男子径直而入,抱着地上的身子,面上惶惶然,“迟儿,你果然在这里。”
江迟由于失血过多,已经晕厥了。
江老板探了探侄儿的鼻息,知道还有气,心中略略放心,看着那些刀口,愤恨却丝毫未减,怒视着公孙鲤说道:“不知我侄儿犯了何事,阁下要这般对他?”
公孙鲤面容平静,“我房中丢了一样东西,有人报说此人所拿,故一路追踪至此。律法所定,若遇贼盗,虽当面击杀之亦不为过。”
江老板神情愈发愤慨,“那么东西呢,既无人证,又无物证,便胡乱下手,吾是否亦该将阁下告知官府,按律处置。”
“我就是人证。”
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屏风后冒出,“此人窥视我沐浴,欲行非礼之举,小女子被逼无奈才奋起还击。”
公孙鲤别过脸,心中隐有几分恼怒。
真是,她出来干什么,事干女子闺誉,老老实实躲着不好吗?横竖他也不怕见官。
江老板瞠目结舌。他这侄儿性子又不是不知道,早就猜出大概,之所以敢闹,无非仗着这种事当事人也不敢站出来质询,岂料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根本不知脸面为何物。
赵寻宁用平静的声调再复述了一遍,“我下手已有所顾忌,有意避开要害,江老板若是挂念令侄性命,最好速领其就医,否则,或因失血过多而亡。”
江老板跺了跺脚,终抱着江迟冲出门外,临出门时,却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阁下须知,我江某人能在云州立足,绝非轻而易举之事。”
亦即是说,他背后另有靠山。
公孙鲤立刻发觉了,淡淡说道:“江老板若要寻仇,只管来京城寻英国公府上,在下一定恭候。”
江老板脸都青了,“阁下是……”
身后一个骄傲的声音闯进来,“我表兄正是英国公世子公孙鲤,他记性好,为人又宽宏大量,江老板若去了京城,我表兄一家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正是戴着面纱的秦郎。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自然,我也不遑多让,你要有空,也不妨来永昌伯府玩玩。”
跟着进来的顾明勇本来也想自报家门,这一听实在拿不出手,只得做罢。
江老板再无话可说,背着侄儿掩面飞奔而去。
半夏跌跌撞撞进来,握着赵寻宁的袖子左看右看,喜极而泣,“小姐您可担心死奴婢了,没想到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出了大事,总算没让那狂徒占到便宜。”
几个男子内心都有点抽搐:谁能占你家小姐的便宜啊,别人都快被戳死了好吗,谁能想到有人洗澡还带着刀呀。
半夏半是埋怨说道:“可是小姐您怎么站出来了呀,虽说不是您的错,可到底事关女子清名,传出来总是不好。”
“清名有什么要紧,真心赏识我的人,绝不会在乎什么闲言闲语。”赵寻宁慢慢坐在妆台前,“半夏,为我梳发吧。”
她还真是淡定。
顾明勇悄悄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知羞。
秦郎却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赵姑娘真乃女中豪杰。”
赵寻宁脸上还是一派平静。
半夏为她将散落的乌发归拢齐整,忽然发现了什么,“咦?小姐,这身衣裳是哪来的,怎么从没见你穿过?”
女孩子的闺房到底不宜久留,三人正要悄悄退出去,公孙鲤的脚步却迟滞了一下,只听赵寻宁说道:“是前几日玉竹去铺子里买来的,今日才上身。”
虽说为了避嫌,乍一听此言,公孙鲤还是觉得几分失落。转念又拍了拍自己脑袋:真是小心眼,跟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计较些什么,越活越倒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