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宁心知肚明,琼枝风月场中走遍的人物,怎会酒量这般不济,定是玉树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这登州是曹知州的天下,得罪了他,琼枝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听说偎红轩害怕受到牵累,借口琼枝得了疯病,远远将她送出城去。
赵寻宁默然片刻,“你确定是她所为?”
“不会有假。”玉树决然说道,“那下手之人我已经寻到,费了许多功夫,总算令其招供。”
她冷笑道,“自然,曹知州不会管我们这些烟花官司,可那有如何,我自有我的法子。”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玉树说道:“当然,我不会杀她,我不想沾染人命,不过——琼枝的确已经疯了。”她手上仿佛有点发抖,喝了一盏热茶,总算将那点震颤掩饰过去。
赵寻宁悄悄叹一口气,再精于谋算的人物,为恶时也总会有点良心上的不安。不过,那琼枝确是其心不正,玉树此举倒不算太过。
赵寻宁自己反正没有负疚感——她又不曾做伤天害理的事,相反,还是在帮人呢。
玉树命随侍的小婢将一个铜箱搬上来,打开一看,满满都是黄金珠玉,宝光耀目,不可直视。
“这些,是我给姑娘的谢礼。”她说道。
赵寻宁淡然扫了一眼,“你我已约定好,诊金千两即可,不必破费。”再不识货的人,看到那箱珍宝,也绝不会估错它的价值。
玉树却一定要她收下,“姑娘不必过谦,这是你应得的。”
赵寻宁看出她的固执——不止是对她的感谢,还因为玉树不愿低估自己这张脸。
她也很有傲气。
钱总是多多益善,赵寻宁便笑着令半夏接过,“盛情难却,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玉树姑娘是否记得,你还答应过我另一件事?”
就是帮她扬名的话。
玉树眼风滴溜溜一扫,“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青楼里的人,做惯了媚态,说出的话却是铿锵有力,令人心惊。
赵寻宁有些羞赧,她还真担心玉树会言而无信——她实在太需要一个成名的机会,渴念太过,难免失之急切了。
事实证明玉树并未食言。
三日之后,登州办花灯节,人流攒动,不止为看花灯,更为一睹花魁的盛貌——琼枝已去,玉树再无敌手,一举压倒众女,夺得魁首。倚翠阁更为此摆流水席,引得王孙公子与平头百姓竞相出入,热闹不息。
酒至半酣时,玉树在众人环绕下款款揭开她的秘密:她的确曾遭毁容,下手的人正是偎红轩的琼枝——琼枝见她平安归来,如见活鬼,自己吓得失心疯了。至于她的容貌,则是在一位赵姓女子的妙手之下,不仅恢复,而且更胜从前。
那姓赵的女子就在西街药铺里。
*
大清早,一辆马车辚辚驶来,半夏在车厢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姐,咱们这早出晚归的,究竟为了什么呀?根本就没生意上门嘛。”
赵寻宁瞪了她一眼,“急什么,一口也吃不成个大胖子。”
可现在一口都没得吃呢。
半夏悄悄掩住嘴,打了个又深又长的呵欠。
马车忽然停住,车夫无奈地探头说道:“姑娘,前头的路走不通。”
半夏起床气大,叱道:“走不通?怎么会走不通?”
车夫无奈地摊开两只又宽又大的手掌,“是真的,都被人堵住了,怕连只蚂蚁也爬不过去。”
真会夸张。
半夏掀帘子望去,登时吃了一惊,这西街巷子虽然狭窄,但素日偏僻,少有人行。今天却不知怎么回事,竟乌压压塞满了人,在巷子里摆起了长龙,更稀奇的是,还有几辆马车堵在巷口进不来呢。
半夏吃吃说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寻宁一手撩起车帘,极目远眺,脸上却不禁露出喜色。
半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也跟着惊喜地叫唤起来,“药馆!她们都是冲着小姐的药馆来的!”
那人流的中心,无疑正是赵寻宁日日坐镇的药馆。
两人下了马车,极力从人群中挤过,众人立刻不满地叫起来,“是哪里的小娘子,恁不懂礼数?”
有人却立刻认出来,“这位便是赵姑娘,我在曹府的满月宴上见过一面的!”
声音充满狂喜。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也都喧嚷起来,“这便是赵姑娘么?快让让,快让让,我有要事求见赵神医。”
这么快,神医之名都出来了。
其他人也都争着说道:“谁管你?独你大些,你有钥匙,我还有锁嘞!”一壁唤道,“赵神医,赵神医,我是张员外府上的,我们夫人愿出双倍的诊金,麻烦您随小人走一遭吧!”
一言既出,群情更加激愤,“张员外了不起呀,我们老爷还与曹知州是世交呢,岂非更要大些?”
又有道:“敢情张员外就会拿钱砸人,以为谁没钱吗?双倍诊金算什么,我出三倍!”
“我出四倍!”
“五倍!”
……
赵寻宁由欣喜转为无奈,这七嘴八舌地乱嚷嚷,跟一群麻雀似的,真是吵得人头疼。而且——她好像还没有定一个固定的诊费吧,他们怎么都竞价起来了。
半夏努力发声命他们保持安静,同时手臂乱挥乱舞着,屏开四周诸人,可惜众人的嗓门实在太高,压不过他们。无奈之下,半夏大声喊道:“你们再吵吵闹闹,小姐就不给你们治了!”
四下登时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婆子怯生生问道:“姑娘……是在说笑吧?”
半夏无语。她当然不是说笑,可也不是认真的,纯属恫吓而已。她当然知道赵寻宁不会放过这大笔财源。
赵寻宁柔声细气说道:“众位放心,开药铺就是做生意的,怎会不接纳病人?可是你们这样堵着,我都没法进去抓药,更别说治病了。”
众人自发地让开一条道,看着赵寻宁裙服旖旎地走过去,一壁忍不住感叹:这赵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脾气也真是好,别是仙子下凡罢?
半夏一进去,便立刻闩上门,任凭外头人千呼万唤也不肯开。
门上原有一个小厮庄哥儿,半夏便捉了他的衣领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庄哥儿今年才十三,生得瘦瘦小小,虽有些鬼心眼,好在无伤大雅。他娘早死,爹又是个酒鬼,家中一贫如洗,才送到顾家药铺做些杂事,赚点零花,倒称不上是顾大太太的心腹。
半夏劲儿大,庄哥儿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凌空悬荡,忙稳住了说道:“姐姐先放我下来,我头晕。”
半夏手一松,那小厮落到地上。
庄哥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委委屈屈说道:“我也不知就里,模糊听他们说,倚翠阁的玉树姑娘被奸人所害,容颜尽毁,得亏咱们姑娘相救,因这事来得奇,众人原是不信,无如玉树姑娘言之凿凿,又有几个闲汉出来佐证,说见过玉树姑娘毁容时的惨象,众人这才信了八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道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