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算得一清二楚。
这女人!
孙茂打了个酒嗝,忆起自己连那唯一的一袋钱已输光了——他得了自由,顾不得为走了的老婆伤怀,先去赌场里快活了一阵,在那之后就真正一穷二白了。
唯一剩下的几枚铜子,换了这一罐烧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
孙秀才伏在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他真是后悔,为何早没看出那姓石的有变心之迹象呢,若他早早发现,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放她离开,那才是一个活动的金库啊……
现在这金库已经不属于他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入另一个男子的私囊。
孙秀才恨恨地想。
都怪那姓赵的丫头,若非她想法子治好了石氏的脸,娘子怎会离他而去?
没错,说不定和离一事,也是那妖女挑唆的。
孙秀才猛然抬起头来,看向左面。
正是那妖女的医馆,青黑的帘幕在夜风中飘飘荡荡,如同魔物的洞府。
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他家破人亡,以后不知道还会害多少人。他要为民除害,毁了这妖物,烧了这魔窟!
孙秀才慢慢爬起来,晃晃悠悠朝门口走去,里头悄无声息,她们一定都熟睡着,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孙秀才握紧了手中的酒坛子,瞧瞧,连老天爷也在指引他,引他来到这里。
他摸出身上的火折子。
第5章 美人
火苗腾地一下蹿起来,只需将火折子轻轻一倒,眼前的一切就将化为灰烬。
孙秀才却迟迟未有动作,鼻尖还在冒汗。
奇怪,明明一切如常,为何他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就在他鼓足勇气准备动手时,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响起,女子身形从帘幕后悄然出现:“孙相公怎么三更半夜来到这里,是想生火取暖吗?”
正是下午搀石氏出来的那个丫头。
其时虽已至秋,暑气未尽。孙秀才觉得鼻梁上的汗越发汹涌了。
半夏的脸猛然拉下来,横目说道:“怪道小姐说你心术不正,恐有报复之心,特意命我在这里守着,果然不出所料!”
一个小丫鬟,发现了又如何,只要在她叫嚷出声前将她打晕,照样阻止不了自己的计划。
孙秀才恶念陡生,忽然愣住了。
等等,她说是自家小姐料中的,那姓赵的明明未见过自己,怎能猜想得如此精确?
难道真是个妖怪?
孙秀才感到几分恐惧。
正出神间,布帘又被掀开,却是一个陌生的婢女搀着一位步履雍容的小姐出来。那女子大约才起身,衣衫松松披在身上,乌发如云散散垂肩,肤光胜雪,秀目樱唇,端然如画中人。
好、好美。
孙秀才的喉头不自觉咕咽了一下。
女子慢慢挪动步子,款款向他行来,在孙秀才面前停住,居然嫣然一笑。
孙秀才觉呼吸都仿佛困难。
女子轻抬皓腕,纤指在他胸前轻轻一拨,便听到东西砰然落地的声响。
孙秀才先未发觉,直到一阵刺痛传来,他才知道自己身上起了火——那罐烧酒尽数泼在他衣上,很快便被火折子引燃。
孙秀才从迷惘中惊醒,那美人已退出一丈之地。
该死,这个妖女!
孙秀才咬一咬牙,立刻在地上滚了几滚,奈何火势甚剧,一时竟扑不灭。
半夏却在一旁抚掌大笑,“孙相公你这是干什么呢,变戏法吗?倒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真是大开眼界!”
这丫头!
孙秀才横眉冷对,一时也顾不上还击,只得告饶:“姑娘且饶命!”
半夏扁了扁嘴,“你可是想烧死我们呢,万一救了你,你再恩将仇报可怎么好?”
孙秀才连忙说道:“不会的,我已经知错了。”
半夏只是沉思不言。
身上火烧火燎的痛,孙秀才这才悟出这丫头不过在耍弄自己,奈何受制于人,不得不低头。他忍痛爬到赵寻宁身前,“赵姑娘请恕罪,是小的对不住您,您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求饶过小的这回。”
若闹出人命,倒真不好收拾。
思量一回,赵寻宁说道:“那么,你先仰躺下来。”
孙秀才不疑有他,连忙照她的话做。此时他已信了这女子真通妖法,心中实是畏惧。
赵寻宁一个眼色使过去,半夏玉竹会意,纷纷上来,抬脚就往孙秀才身上踩去。
原来她们打算这样灭火。
孙秀才气得快吐血,又实属无奈,他几乎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皮肉焦糊的气味,火势再不灭,他真得死在这里了。
火光惊动熟睡中的人家,周围三三两两地围了些闲人。孙秀才大喜,嘴里乱叫乱嚷着,“婶子救我!大娘救我!”
闲人们却只是将手揣在袖里,冷眼旁观,一点动身的迹象都没有。
还是半夏招呼道:“婶子大娘们也来帮忙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众人便纷纷上前,齐刷刷地抬脚,如同踩着鼓点的节奏一般,一齐落下来。
孙秀才觉得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前胸踏过。
该死,这些蠢材,都没一个想到打一桶水来吗!
可是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此刻他真切地感觉到悔意。
真的,招惹谁都不该招惹这位魔女,瞧她美若天仙的相貌,谁能想到内里却是一副毒辣心肠呢?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孙秀才欲哭无泪。
差役们赶到时,孙秀才身上的火已经扑灭,可是人也奄奄一息了。
为首的一个差役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问道:“听说这里有人纵火不轨,那肇事的恶徒呢?”
闲人们指了指地上,“在这里。”
差役脸上颇见古怪,“是他?”他看了看四周,“他想烧了这医馆?”
半夏点点头,又补充道:“不止,还想烧死我们几个弱女子呢!”
哪有自己说自己是弱女子的,差役觉得很无语,不自觉向那边望了一眼,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雄赳赳在前面站着,另一个衣饰较出众的安静垂目,眉眼看不分明。
真是古怪的氛围。
差役迅速收回视线,问道:“那怎么你们没事,这一个却爬不起来了?”
半夏哼了一声,“这就得问他了,谁叫他做贼都这般无用。”
孙秀才趴在地上休整片刻,觉得恢复了些气力,居然挣扎着起来,说道:“大人别信她的,明明是她们蓄意要杀死我,我可是清白的!”
果然死性不改!
半夏怒气冲冲说道:“姓孙的,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清白,难道咱们这些人都冤枉你不成?”
“谁不知道你们赵家势力大,收买个把证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孙秀才理直气壮说道,“再者,你确定他们真能作证吗?”
他转向闲人们,“你们真看到我放火了吗?”
众人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半晌,都默默摇了摇头。倒不全因孙茂是个无赖,更重要的是,他们真没看到孙茂放火呀。赶过来时,就只看到一个火人躺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