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活动的特色在於,资讯的接受是「单向的」,号召者只「提供」。而行动者只「接收」。行动者之间甚至互不交通,换言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盲从游戏」。
另一种典型的盲从游戏是「老师说」,任何变因只要被号召者加上「老师说」的条件,行动者就得无条件地服从,否则就遭淘汰、遭放逐。
真正的「盲从」是令人恐惧的。但将某些变因控制住,把盲从赋予一定的规则而产生的游戏,却令人格外着迷。
春参加过一次快闪游戏,是女友拉他去的。人是限定情侣,时是某年情人节前夕,地是百货公司前面的广场,事是抓住自己另一半的手大声喊:我爱你爱到一万年!
女友觉得很好玩,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单纯的游戏。事实上那次的快闪活动非常成功,活动在路人的掌声和参与者的大笑声中结束。但处於其中、负责执行的春却浑身战栗。他感觉这其中『有什麽力量』,那股力量深深贯穿了他,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我要办一个耶诞节的快闪活动,春。」夏至恒神秘地眨眨眼:「指令是下个星期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下午三点半。我邀请他们全部穿上耶诞老人的服装,到S银行前的广场一起唱耶诞歌曲!」
「他们?」春怔住了。
「对,就是我社团里的网友们!」夏至恒难掩一丝自豪地说:「我已经发了讯息了,现在有一百多个人响应。不过这还不够,网路上就是这样,一万个人起閧的事情,到最後真正去做的人可能不到十个。」
哈啾。哈啾。春又打了两个喷嚏。
「可是……为什麽?为什麽忽然要发起这样的活动?」春问。
「春,你想想看,要是我们两个就这样穿着耶诞老人的服装,大摇大摆地走到银行门口。就算当天是耶诞节,你觉得那些银行员会完全没有反应吗?」夏至恒说。
春呆住。他看着墙上落地镜的自己。试着想像那个情景。
银行员们会抬起头来。
警卫会盯着他们。
巡逻车都会停下来看热闹。
不,不可以想像。春立即停下来。想像会造成代入,代入就会『被拖进去』。
「但是,要是银行前,本来就聚集着一群耶诞老人,那就完全不同了。」
夏至恒看着春的表情,笑了。
「我设定的时间是从三点开始,从三点开始,这些年轻人可以自由地穿着耶诞老人服装,在S银行前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当然也可以进去银行办事!前提是他们要『一直』穿着耶诞老人的制服。」
人的视觉容易麻痹。人的脑子也容易麻痹。夏至恒说。
第一个耶诞老人很稀奇。第两个耶诞老人很稀奇。第五个耶诞老人有点稀奇。第十个耶诞老人可能只会看两眼。第五十个耶诞老人,恐怕连头都不会抬起来。
一百个耶诞老人呢?两百个耶诞老人呢?
春心惊。他竟然觉得「夏至恒做的事情很有道理」。虽然整件事情听起来还是像童话一样,是发生在另一边的事情,和他这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生无关。
但这是春自从被夏至恒缠上以来,头一次觉得,这件事情好像会成功。
这真是个可怕的念头,春又打了个喷嚏。
哈啾。
*
春感冒了。
虽然春就体格而言,并不是非常健壮的那种,但是他真的不常感冒。大概是长期窝在家里很少出门的缘故,病毒连遇到他的机会都不容易。又或者是春实在太过平凡,平凡到病毒就算和他擦身而过,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有个弱鸡男存在。
总之,像春这种人,不感冒则已,一感冒起来,通常是绝症。
春以临终之姿仰躺在床上,看着夏至恒替他拿冰枕过来,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看吧,就说平常要锻练身体了。」
夏至恒穿着吊嘎,下半身穿着『他的』棉质长裤,这种完全超脱十二月常识应有的打扮。
夏至恒把冰枕放在春的额头上,还细心地替他撩起额上的头发。
「果然是风一吹就倒,那天我看你出去就有不详预感。这下可好啦,我亲爱的春,等你病好了,一定要特训一下你,否则到时候抢银行的时候着凉怎麽办?」
春很不甘心。明明他平常从来不感冒的,偏偏就是挑夏至恒来的日子感冒。
令春更不甘心的是,夏至恒还做得很到位。
春本来想,像夏至恒这种人,要他照顾病人,只会把他从临终弄到阵亡。
夏至恒第一时间发现春不对劲,扶他起来喝水。
夏至恒去药房买了退烧药。
夏至恒打电话给附近小儿科的医生,说服从来不外诊的他来看春。
夏至恒自制了非常好用的冰枕。
夏至恒去附近超市买了食材,煮了蜂蜜鸡蛋粥。
夏至恒一口一口喂春吃下,还用毛巾替他擦拭了嘴唇。
夏至恒替他换衣服。
夏至恒坐在床边看着他。
春的脑子里闪过足以打满整张A4的句子。主词全是「夏至恒」。这文章太糟了。
「我感冒了,不可能跟你去抢银行。」春没有放过这个让他恢复平凡人生的机会。
「春,你真是个傻瓜。」夏至恒笑得温柔,用手上的毛巾擦过春琐骨上的汗水。「我一定会在耶诞节之前让你好起来的,不要担心,一切交给我。我们绝对可以在耶诞节那天一起抢银行的!」
我们绝对可以在耶诞节那天一起___的!
空格中填入任何字词,春想,说不定他都会有点感动吧。
除了「抢银行」以外。
夏至恒喂他吃完最後一口粥,用卫生纸擦了他的嘴唇。春完全无力抗拒。真不公平。
「你让我意外。」
春本来是想称赞一下夏至恒,但到了口边就只有这五个字。
「喔,这没什麽。」但夏至恒听懂了,回头对春微笑。「我很习惯这种事。」
春的心脏跳了一下。习惯什麽?
「你这麽多天不回家,家人不会担心?」春任由夏至恒把他扛起来搁在冰枕上,夏至恒的手整个是冰的,他意识让春知道自己离重拾自我生活能力还差得远了。
「我没有家。」夏至恒笑笑。「啊,其实还是有的,我家在桥下。不过要是你说的是那种有个老爸、老妈外加一只狗的家,那倒真是没有。我怕狗。」
桥下。
桥下?
春无法反应。
「嗯,就是S广场再往西走一点,那条大水沟的便桥下面,那里是很多人的家啊,你不知道吗?」夏至恒捧着春吃得空空如也的铁碗,始终笑着。「那里风景不错,每年跨年的时候,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烟火,都不用特别出门,也不用跟别人挤。邻居都是些不错的家伙,除了有点臭,但闻习惯了就好了。」
春脑袋晕糊糊的。「你是街友。」
夏至恒噗嗤。「那春是什麽呢?房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