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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15)

脸颊在发烫,春研判应该又发烧了。

那个人是谁——?

春得承认,比起这个问题,春更想问的是另一个。

夏至恒,和那个人是什麽关系?

「照片里的夏至恒」,和「旁观者」,是什麽关系?

春第一个想到的是「好朋友」,但夏至恒不像是会和男性好友两人单独出游的人。

可能是公司同事,因为年假刚好请一样就一块出去玩了。

可能是大学同学,在某一年的同学会遇上,揪团去屏东旅游。

可能是在旅游版应徵到的,志同道合的旅伴。

可能是路上遇到的。

可能是在某一天、某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夏至恒走过去,对着那个人微笑:「我选中你了。」然後低下头,吻了他。然後他们就一起去屏东旅行了。

不,不要类比。

别拿那个人跟自己类比,春几乎是尖叫着制止了他的思绪。

但是那支手。

那支勾在腰上的手。

那张长得像TOSHI的脸。

夏至恒灿烂的笑容。

唯一一张合照。

春停止思辨。思辨经常是没有结论的,重点在於过程,在於寻寻觅觅求得一个结论的过程。

但春无需思辨,因为他知道结论。

他太害怕那个结论了。

春又做了一次梦。

梦里他又进了那家银行,只是这次他不是人质,手脚也没有被绑起来。

他是抢匪,身上穿着耶诞老公公的制服,手里拿着红色的背袋。

而和他一样装扮的是这个夏至恒,他正跪在春的前方,两人置身於金库之类的地方,而夏至恒正满脸兴奋地将钞票一类的东西往他的红色背袋里扫。

「春?」这个夏至恒催促他,「怎麽了,亲爱的,快点啊,我们得在五分钟之内得手离开这里,网路上约好的那个计程车司机已经在後门那里等了。」

好极了。这次这个夏至恒显然更近似原版。盗版技术颇为高超。

春跟着蹲下来,抓起一把钞票,放进红色背袋里。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警铃声,四下都是红光,春隐约听见金库外面有人在喊:「先救人质!把人质通通带出去!」春神精紧张,汗水从额角淌下来,滴到那一叠叠海蓝色的新台币上。

不,不需要紧张。

这些都不是「真的」。

「算了,剩下的来不及了。春,你先逃,快点出去,我在你後面断後。」

这个夏至恒对春说,春点点头,收起背袋,奔向金库门口。

但春却没能依言逃出去,原因是那里早就坐了一个人。

旁观者。

照片里的「旁观者」。

「旁观者」和春在照片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苍白的脸色、瘦弱的体格,一脸想置身事外的厌烦神色。唯一不同的是他几乎是全裸的,头发披垂在耳上,前额的发也长到几乎盖住眼睛。只有下体的地方春看不清楚,他的梦向来很道德,会自动马赛克。

春停住脚步。他发觉自己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他转过头,想向这个夏至恒求救,但是夏至恒已经不见踪影了。

「怎麽了?」

这时「旁观者」说话了,他站起来,直挺挺地面对着春。逼得春也不得不直挺挺地面对着他。

「不是『你』把我找出来的吗?」

「旁观者」脸上仍然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把手指向了春的背袋。

春的背袋从肩上滑下来,里头的钞票哗啦啦地泼洒出来。春却惊讶的发现,袋子里的东西忽然不再是新台币,而是一张张SD卡。他用来储存那张照片的SD卡。

无数的SD卡淹没了春的脚胫。春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旁观者」仍然用手指着春,「我『知道』你的想法。」旁观者说。

苍白的男人忽然扬起唇角,给春一个扭曲的、僵硬的笑。

「我能『支配』你的想法,春。」他用夏至恒的口吻说。

春发现自己手上忽然多了一根枪管,是上回的M21步枪。男人指着他的步枪,春就把枪管矗起来,枪口对着他的小腹。

好烫。

春用枪管顶着自己的小腹,越顶越深,越顶越用力。

他感觉到痛楚,他的视线模糊得看不清楚旁观者最後去了哪里。

好烫。好痛。

别再顶了。

别再支配我的「想法」了。

别再……

然後春就清醒了。

他往床边一摸,空的。抬头环顾室内,那棵耶诞树还在角落闪烁着夸张的光芒,但其他地方也是空的。

夏至恒没有回来。

春(八)

第一天也没有。

第二天也是。

那一整天春效率低落,大概是感冒的馀毒还在,春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翻译稿,看着太阳从低到高,又从低到高。

春试着想夏至恒去了哪里。他可能发现了什麽新大陆,比如被某个展场的主题吸引,在那里腻上两天。

他可能回去探望他的桥下朋友,宣传他的抢匪大计。

他可能标到了一批不错的买卖,这几天都在处理公务。

当然,春也想过,夏至恒很可能是遇到了麻烦。或者他的计画提前曝露了,警察拿着证件走到他面前:抱歉,请你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也可能是意外,春想像夏至恒走在路上,穿着白西装,一辆大卡车以时速120从他背後疾驶过来,夏至恒回头,只来得及瞪大眼睛反射性地举起右手,最後的叫声被吞噬在卡车的远光灯中。

或者他应该去找他,打探一下他的消息,问问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位很帅的街友在附近出没。

也有可能,春想着。夏至恒只是单纯『厌烦了』。

具体厌烦的原因春不清楚,但春有时候也会这样,某些时期对某一本书推崇备至,重覆看上十几次也不会腻。但有一天忽然地就腻味了,要他再翻一页看个一个字都难。

夏至恒厌烦了。所以决定不再和他『接触』了。

夏至恒厌烦『我选中你了』这个游戏了。

夏至恒觉得他『选错人了』。

只是这样而已。

春待不住自己的家里,他带着新到手的『主妇的智慧』原本,那是一篇介绍日本主妇如何用微波炉做出各式各样不可思议料理的文章,到翻译社上班。

依旧福态的责任编辑看到他很惊讶,抓住他的肩膀摇晃。

「春,你还好吧?」

春不明所以。「我没有『不好』过。」

责编呆滞。「咦?可是之前有个自称是你表哥的人打电话过来,说你得了肺炎躺在床上快死了,得请两天假。还说你不希望任何人去探望打扰你,就算要死也想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一个理型的美好形象,所以要大家不要管你。」

「啪」地一声,春手里的铅笔断了。

夏至恒。

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人。

「我很好,没有得肺炎。」春谨慎地说。

「还有啊,春,你要小心哪。」责编又说。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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