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发现他在笑。夏至恒在笑。
像照片里的那个夏至恒一样地笑。
夏至恒这一笑还停不下来,他用手压着春的床缘,就这样笑了很久。直到春也受不了开始瞪他,夏至恒才喘气地停下来。
「我不是诈骗集团。」
夏至恒一本正经地说。春发现他的脸颊倏地滚烫。
「我没有骗你,春。」夏至恒说:「我是认真要和你一起。」
一起去抢银行。
夏至恒用唇语说。
春有一种莫名的荒缪感,彷佛他与夏至恒存在的这个时空,已经不是现实。是某种「代入」,某种「假设」,某种「想像」,某种「不是真的东西」。
然而这是春第一次,宁可这一切都是真的。
夏至恒是真的。
夏至恒的『存在』是真的。
快闪活动是真的。
圣诞老人装是真的。
那些假的人质是真的。
春和夏至恒会在耶诞夜那天一起抢银行,这个叙述句是真的。
「换我问你问题好吗,春?」
夏至恒问,声音温柔,春因此毫无防备地点了头。
「为什麽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因为看见你走进去。春以缄默的形式回答。
「为什麽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而且『衣衫不整』?」
因为我脱了衣服。
「你为什麽要脱衣服?」
因为有人叫我脱。
夏至恒顿了一下。「谁叫你脱?」他的表情十分温柔。
一个女人。
「为什麽她会叫你脱衣服?」
因为我点了『酒後的心声』。
夏至恒眯起眼睛,没有下一个问题。
「因为我点了『酒後的心声』。」
春想会不会是感应断线了,出声又说了一次。
「所以你去那个地方,『消费』她们的劳力。」夏至恒做了结论。
春想了一下,认为这个陈述近似於事实,春点了头,认可这句陈述。
夏至恒忽然不说话了。春看见夏至恒朝他俯下身,熟悉的角度。在春来得及假设……不,来得及想像『夏至恒要吻他了』之前,夏至恒的唇便压上了春的唇。
夏至恒吻了春。
夏至恒是主词……春这脑袋这回完全无法做文法分析。只因夏至恒那不是吻,而是『抢劫』,吻是动词选用错误。夏至恒抢劫了春以下四样东西:氧气、二氧化碳、唾液和心跳,春不得不怀疑还有舌苔,因为夏至恒伸进了那里。
被洗劫一空的春脑袋一片空白。他漏算一样,夏至恒还夺走他的『思考能力』。
「春?」
夏至恒结束长吻,拍拍春呆滞的脸,微笑起来。
「这该不会是你的第一次?」夏至恒问。
春摇头。
「喔。」夏至恒笑笑,「那或许接下来的事,有机会成为你的『第一次』。」
夏至恒压住了春的右手。
夏至恒扣住了春的左手,五指交扣。
夏至恒的膝盖跨进了春的两腿之间。
夏至恒的右手放开春的右手,摸向他只穿了一半的裤头,脱下春的长裤。
夏至恒的左手放开春的左手,握住春的『枪管』。
春确定夏至恒又打算要抢劫。这个男人,要抢劫也不用自己的武器,偏偏要拿着他的武器耀武扬威。春不是傻子,他看了夏至恒一眼,从那张脸看到夏至恒的枪管,夏至恒的枪管『明明也准备好了』,春不懂夏至恒干嘛不去碰他自己的。
「为什麽……?」春忽然张开口。
「为什麽?」夏至恒问。
「为什麽说选中我。」春问了三天前问过的问题。
夏至恒怔住,他的手依然偷窃着春的枪管,只是在春旁边跪坐下来,眼睛对着春无比认真的眼睛。
「春是不是那种,写考卷的时候,不管题目会不会写,都一定会把整张考卷填满的那种学生呢?」夏至恒柔声问。
春愣了愣,仔细回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因为春的爸爸教导春,「好死不如赖活」,只要不倒扣,随便猜个答案总有四分之一的机率会得分。
「这样很卑鄙不是吗?考试应该比赛谁会得多的游戏,如果你不会,这一题就该得零分,靠猜测得到分数,和回答女友最爱的人是『你』一样卑鄙无耻。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事情,春会把答案填满,代表春深信着一个前提,对吧?」
考试卷上所有的问题都至少都有一个答案——夏至恒如是说。
春想了想,认为这个推论没有漏洞,点点头。
「春,这就是你的问题。」夏至恒笑起来。
「先前我曾说过,你拒绝回答坏问题、政治不正确的问题,你明知道这世上有许多问题都是生来不健全的。但当问问题的人变成你时,你却坚信每一个坏问题都该有个好答案,一个能令你满意的答案。」
春试着思考。但枪管在别人手里,春总是底气不足。
「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春说。
「即使那个答案,是为了『让问题有个答案』而编造出来的?」夏至恒苦笑。
春点头,夏至恒叹了口气。
「为什麽你会出现在展场?」春开始问『坏问题』。
「我本来就很喜欢看展览,不过我通常没钱买票,所以会去应徵展场临时工。当天我是那个『百年无声电视展』的员工,那是我为何穿着白西装的原因,那是主展人规定的制服。我也当过清明上海图和毕卡索展的临时工。」
春回想,夏至恒的胸口的确别着类似临时证的『东西』。在他俯下身吻他的时候。
「为什麽会选择接近我?」
「我一直在找和我一起抢银行的夥伴,找很久了。你看过我的脸书社团,应该也明白,我也试着问过一些人,从网路上或是当面问的都有,但是他们都各有理由,有的直接把我当成疯子,有的对我的计画感兴趣,但却因为其他顾虑娩拒了我。」
夏至恒笑了笑。「也有女孩子一开始表达高度兴趣,缠着我问东问西,还以此为由邀请我出去。一但意识到我是认真要抢的时候,就马上打退堂鼓了。」
『愿意和我一起去抢银行吗?』,春的脑中不禁模拟起夏至恒邀请人的场景。
春忽然醒觉,夏至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麽选择『我』?」
夏至恒的手仍旧握着春的枪管,苦笑。好像春问的是世界上最糟的一个问题。
「其实我,在很多展场看过你。」
夏至恒说。「你喜欢看展览,对吗?有些奇奇怪怪的展览人数不多,却总是能在场中看到你,像是留声机零件展、墙面喷漆艺术展,还有一次是世界编发展。我是只要有展览就会去应徵看看,即使是打个杂也好,通常以我的外型很容易被录取。」
这点春完全同意,夏至恒的脸本身就足以办一个展览。
「开始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以黄种人而言你很苍白,以男人而言你很瘦小,你不像是学生,但说是社会人又有一种疏离感,整体来说辨识度很高。而且你总是一个人来看展。展场就是这样,呼朋引伴的人从不是认真看展的人,他们只是藉由看展做为拓展社交的手段,你总是静静一个人看遍所有的物件和说明,不和任何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