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的脸有点烫,一种被窥视感。
「总之我开始注意到你,但我本来也不打算打扰你,可是耶诞节迫在眉梢,我需要夥伴,所以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接近你。」夏至恒说。
夏至恒又叹了口气。「春,我真不希望你再问下去。」
春踌躇。
「为什麽和我『接触』?」春还是问了下一个问题。
夏至恒看着他,「你是说这种『接触』吗?」
他吻了春的唇,迅雷不及掩耳。
春的脸烫如火烧。
「这就是答案,春。」夏至恒说。
「这是结果,不是答案。」春坚持。
「一如往常的,我们又在同一个点上争执。」夏至恒无奈地耸耸肩,「春,如果你无论如何都要为这个问题找一个答案,那麽我会给你。但你要明白,这个答案恐怕会是我一生回答过最糟的答案,同时这个答案永远也不会是真正的答案。」
春极力避免被他的言语牵着鼻子走。春点头。
「因为我喜欢你。」夏至恒说了答案。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春张开嘴巴,又闭起嘴巴,活像吞进了一只蟾蜍。
「看吧,我说你不会喜欢这种『坏答案』。」
夏至恒用空下的手搔搔後颈,苦笑,微妙地别过视线。
「我猜你会要求我解释这个答案,既然都已经答了最糟的答案,那为这个坏答案再做坏解释也没什麽。我也不懂是从什麽时候开始,总之我在无声电视展场看见你时,就决定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跟你搭话。我放下手边的工作,靠近你,在你身边坐下,和你聊了几句那个展点的内容。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选中你了——夏至恒的声音,是整个展场唯一属於声音的记忆。
「你被我吻了之後似乎很惊吓,我想这也是当然的。」
夏至恒继续说:「你整个人傻住了,我怎麽叫你,拍你脸颊都没有反应,後来我就想去拿杯水给你,但我走进准备室,再出来时你人已经不见了。我担心之後再也见不到你,就利用员工身分混进展场电脑,你似乎是用女友学生证买的展场票,我辗转查到你女友,查到你,我有很多擅长这种事的朋友。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为什麽,非得找『夥伴』抢银行不可?」春问。
夏至恒低头看了一眼春的『枪管』,笑笑。
「找夥伴抢银行很奇怪吗?银行抢匪很少只有一个人。」夏至恒说。
春感觉到夏至恒回答问题的方式『变了』。如果说刚才的夏至恒试着找出答案,现在的夏至恒则试着隐藏答案。
春很快知道,这是个『好问题』。
春(十)
「通常会找认识的人,而不是在网路上漫无目的地寻找。而且你似乎一开始就限定只找一个夥伴。」
「因为我想两个人一起去抢。」夏至恒说。
「这是结果,不是答案。」春说。
「认识的人会因为顾虑彼此而绊手绊脚,我不是疯子,我明白抢银行很危险。」夏至恒说出了惊人之语。「必要的时候,那个被我选中的人可以成为替罪羊,像蜥蜴断尾一样,他会代替我被警察抓,代替我顶银行抢匪的罪。」
矛盾。春察觉夏至恒的陈述中有矛盾。
「你说『你喜欢我』。你说『要让我为你顶罪』。这两个句子本身存在矛盾。」
「我要找一个喜欢我的人,他才可能心甘情愿为我顶罪。」夏至恒不慌不忙,「要让他彻底地喜欢上我,唯一的方法就是和他成为恋人,唯有这种谁也拆不散的关系,才能确保我在抢案中全身而退。」
春盯着夏至恒。
「那你不会向我坦白。」
「最高明的骗术是,对方明知不是真的,却宁可把它当成真的。」
「你不像是这种人。」
「最高明的骗子,是看起来不像骗子的人。」
「夏至恒。」春决定扔手牌,即使那不道德。
「你在银行工作过。」
夏至恒停滞了一下。春感觉到他『正在思考』。
「那不是真的履历,春,我没有笨到把真的履历放在网路上。」夏至恒柔声。
「那个『旁观者』。」春继续说:「他和我很相像,从来不『代入』,总是避免走到故事的中央。你在看到我的那刻,就直觉地认为『他和我很相像』,正如我看到他在照片里出现时的感觉一样,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接近我。」
夏至恒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你原本想和『旁观者』一起抢银行,但是那个『旁观者』因故不能够陪在你身边,所以你找上了我。你找到了另一个『旁观者』,你想让我代替曾失去的那个。」
「春,你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故事吗?」夏至恒说。
春缄默,等待夏至恒。
「就是在无声电视展场的那个报导,那个银行抢匪。」
春想起来了。夏至恒的确说过,李师科,台湾史上第一位持枪抢劫的银行抢匪。
「那个故事,其实我说的并不完整。」
夏至恒说:「事实上,抢案发生的隔天,警方立即便宣告破案,他们逮捕了一个号称罪证确凿的『嫌疑犯』,不只目击者一个不少,在他的座车上还搜到用来作案的凶枪,连『嫌疑犯』本人都承认自己犯下这起抢案。这个人,叫作王迎先。」
王迎先。春不解地覆诵一遍。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明明真正的犯人是李师科,为什麽警方还会有其他嫌疑犯?事实上王迎先也是一位计程车司机,平常老实做生意,在银行发生抢案的那天,王迎先刚好开着他的计程车经过银行附近。他的身高、体型都和李师科有点相像,因此警方藉由附近热心民众的指认,循线逮捕了他。」
「你说他承认犯罪。」春说。
夏至恒点点头。「嗯,当年的报纸上这样记载,被逮捕的王迎先一开始矢口否认,但经过一晚上的功夫,警方便突破他的心防,让他伏首认罪。」
「既然如此,为什麽後来又否认?」
「没有否认啊,春。王迎先从来不曾『否认』犯罪。」
夏至恒慢慢地说:「王迎先认罪後,警方就带着他回到犯罪现场,也就是那家被抢的银行,要他模拟当初抢劫的情况。途中经过当时的秀朗桥,王迎先就忽然挣脱警察的掌握,戴着手铐,一句话也没多说,翻身跳下了当时的新店溪。」
春安静下来。他忽然转身,靠近电脑。
「不用查。」夏至恒说:「春,那都是『真的』,是真的发生过的事。不是假设,也不是想像。」
春坐回床上。「你说他承认犯罪。」
「既然没有做,为什麽要承认是吗?因为警察刑求他,春,你看过警察怎麽刑求别人吗?不是吊起来用鞭子打哟,因为这样会留下伤痕,留下证据。警察会像这样。」
夏至恒朝春俯下身,像是要吻他,春不由得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