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就是那个『後遂无问津』的那个问津?」我问。
「那是什麽?」
「咦?你不知道吗?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我国中辍学,从此再也没回过学校。」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有一丝自卑或受伤的味道。我大感惊讶,在我想像里,中辍生应该是染得满头金发,一面嚼著口香糖还拿著开山刀到处砍人那种。但这个人的谈吐举止,让我差点以为他是那来的大企业家。
「後遂无问津者是什麽意思?」他又问我,声音依旧温醇好听。
「就是没有人再过问的意思,大意是这样啦。」我看他一脸好奇,於是把桃花源的故是大略说给他听了,他听得很专心,我又补充:「问津的原典,应该是出自《论语?微子》,「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其实就是问路的意思啦。」
该说他父母有先见之明吗?不过我也很惊讶,对我这种一路念到研究所,衣食无虞的好命学生而言,很难相信这世上有人连桃花源记都不知道。
他默默地听著,末了还听听叨念著,又说:「没有人再过问……吗?」
他边说著,边从天桥上站了起来,我忙拍拍屁股也跳了起来,问道:「你要去那里?」不过话一出口,我马上发现不对,因为我实在没什麽资格问他,毕竟我们也只不过刚认识而已。但他却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容,笑得我心脏停了一下。
「要去那里,你不是最清楚吗?」
他忽然朝我逼近,充满骨感的五指朝我下巴伸来,竟然捏住我的颊,用指腹磨娑起来。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偏头避开,他却用膝盖顶住我的腹部,就在天桥的栏杆旁,用唇轻轻咬住我的耳朵:
「最近的旅馆在那里,你会带路吧?这次应该不会走错了吧?」
我脑门轰地一声停滞,过了好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我用尽最大的力气把他推开。
「你在说什麽?你是神经病吗?」
「我在说什麽?三番两次故意接近我,还知道小绿死掉的事,连我的姓也一清二楚,你是那一路的人?」
「咦?不,你误会了,其实我……」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是什麽居心,既然送上门来,我又不讨厌,那就刚好。」
他的手捏著我的肩膀,我意外地发现,他的力气完全不像外表那样纤弱,几乎把我手臂扯裂,可恶,我好歹也是系上的三分线王耶。彷佛查觉我的不适,他再次凑近我的唇:
「反正……你说过了,你很习惯这种事不是吗?」
我听得愣了一下,然後怒气一瞬间全涌上来。这个混帐!我使尽吃奶力气往他身上一推,转身跑下天桥,但他的脚程异常的快,一把从後面把我抓住,我想挣开,但他把我压到栏杆上。虽然这样很丢脸,我还是张口想喊救命,但他很快抓住我双肩,用他的唇堵住我的口。那是毫无怜恤、单纯掠夺的吻,一我一下子无法呼吸。
「妈的……干……!你给我住手!」
我现在才体会到什麽叫好心被雷亲,我替人指路带路这麽多年,没遇过这种自作聪明的王八蛋。这个男人看似温文有礼,其实根本就是个没大脑的禽兽!他老婆肯定也是被他强奸的!我现在总算知道,我在病房里看到他时,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看来你是不想等到旅馆了。」
我好容易挣脱他的吻,想从他身後跑掉。但他很快展现制服抢匪时的敏捷,一翻身把我压倒在地,我的汗衫被他轻易撂到头顶,露出汗湿的胸膛来:
「身材挺不错的。」他冷淡地说,唇角带有一丝嘲讽。
他的指尖碰触我的颈侧,像蛇一般慢慢往下攀爬。我呼吸一紧,剧烈地挣扎起来,但他轻易地骑在我小腹上,毫无困难地压制我所有反抗,他的手竟然伸向我的裤头,我瞪大眼睛,这个疯子,真打算在罗斯福路天桥上非礼我?
「你经常像这样吗?佯装成为人带路,再趁机搭讪?」他轻蔑地说。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等我发觉时,我已经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你这白痴!」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我看起来一定很狼狈,上半身衣服被他扯掉,嘴角也被吻的肿起来。我一面抹脸一面大吼:
「你完全不记得了吗?!你跟我问过路!问过台大医院在那!还把发高烧的我送急诊!我就是在那里知道你的名字、还有老婆挂点的事!操你妈的,你自己忘掉就不要牵拖别人!谁跟你拉皮条,王八蛋!」
我把毕生所得所有脏话全部骂出口,他看起来有点讶异,好像也慢慢回想起来,我喘息著看著他,半晌趁他不注意回头就跑。我觉得很丢脸,脸上在发烧,明明就是他不好,但我却感觉全是我的错,好像有什麽东西,在刚刚那瞬间被破坏掉了。
我好恨、好痛,也好难过。我一辈子都不想再为人指路了。
他冲上来拉住我的手,我试图甩开,但这次他虽然没那麽粗暴,那双手依然坚定有力到霸道的地步。他把我按到他怀里,用手抹过我的脸,我才发觉我竟然哭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他满怀歉意地拭著我的眼泪,我紧紧咬住牙关,不想泄露一点脆弱,还是在他催眠般的语气下破功:
「我现在想起来了……抱歉,我竟然忘了。」
我发现,这或许才是我真正伤心的原因。
我想立刻跑回家,再也不想看到他一眼,但他坚持要送我回家。他替我穿好汗衫,不顾我的抗议和挣扎,在路旁叫了计程车,还半带强迫地抱著我坐进後座。
我一路上都紧抿著唇,一句话也不说。但他却说话了。
「对不起,我不得不对你怀有戒心。」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是领有残障执照的弱智者,根本没法照顾家里,所以我国中辍学,一开始到处找零工打,後来被你们所谓的帮派吸收。说是帮派,其实也就是认了个兄长而已,就像家人一样,没什麽不同。之後在他引荐下,进了汽车借贷公司,过了几年,被提拔成老板,日子也还算过的去。」
「後来我的义兄生意上出了问题,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也莫名被牵连,对方到我工作的地方找我,砸了店又把我打了一顿,那时候我刚和小绿结婚,我还没来得及收拾残局,就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原来有人到我家找我,遇上了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绿。」
「我妻子这个人,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可能和他们起了口角,一气起来,被人用刀砍在肚皮上。我冲回家时,他们已经把人送到台大医院去了。然後,我就遇上了你。」
「那之後,他们还常常找我麻烦,昔日的兄弟,也常藉故接近我,其实对我心怀不轨,我只好开始躲躲藏藏,离开借贷公司,又回到打零工的日子。毕竟一个国中中辍生,能找到的职业实在有限,好在过去累绩的资产,还够撑个一阵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