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母后就乾脆将计就计,装伤重欺骗凌家,也欺骗方家?」
「一点也没错。」
炎芳淡淡地道,目光始终不离脸色越来越暗的方介:
「之後一切的计画都照陛下的意思进行,凌霄原形毕露,在方家不知情协助下,我们顺利铲除了凌家一党。但陛下也感到自己生命到了尽头,在前夜秘密来见老身,要我伺机控制住方家,并且要我务必铲除方家势力,以免夔儿一登基,大权便旁落外人手中。」
她冷冷一笑,锐利的目光一扫方介和方皋:
「只是没想机会来得这麽快,太子擅自行动,倒给方当家露出狐狸尾巴的机会,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啊。」
「所以哥哥跟我说的…皇后才是刺杀太子的幕後黑手,并不是在骗我,而是他当真以为是如此…」
方皋双臂依然给方介紧紧押著,想起当初方介的话,终於恍然大悟。却听方介冷笑一声,终於第一次开口了:
「当初那老头向小皋解释,不小心说溜了刺杀之事凌府也有分时,我就觉得奇怪。慢慢查觉出那个老头其实也在欺骗我,」
他横了炎鸾一眼,忽地轻轻笑了一笑,目光中竟有种疯狂的得意:
「於是我耸恿太子妃,要她做出这件偷天换日之计,一方面让小皋逃走,一方面借刀毁掉太子妃,因为一旦保护太子不被我杀,她势必自己坦承这等谋逆大罪,若是太子妃也失去皇上信任,太子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左右手,以後要操控就容易许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没想到你这女人竟然技高一筹,哈哈,哈哈哈…」
再次仰天大笑,双臂中的方皋给他搂得一痛,冷不防寒光一潋,竟是方介抽出怀中佩剑,蓦地横在弟弟的脖子上:
「计不如人,夫复何言。我方介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要我们兄弟的命,现在就取罢!」
「小皋!」
要不是炎芳带来的禁卫拦著,李夔几乎要冲上前去。方皋浑身血污,给方介挟持著动弹不得,细白的颈子给剑锋压出一道血痕,李夔知道方介现在精神紊乱,随时有可能杀了亲弟弟,然後再自寻死路,心中大急,忍不住转眼向母亲求救。
「母后,罪不在小皋,求您…
「方介,你别以为我会为了太子饶你。」
无视於儿子的哀求,炎芳显得异常冷酷。方介的意思很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子对方皋的感情,如果现在下令捉拿他,必定会陪上方皋这条命。
同归於尽,方介的眼神里明白地写著这样疯狂。
「皇后娘娘,方皋他…」
见炎芳竟似有牺牲方皋的意思,炎鸾也感不安起来。李夔心中一急,几乎就要冲上前去,却给禁卫拦了下来。
「小夔,你听我说。」
双方正僵持著,方皋面色平和,竟不顾架在颈上的剑锋:
「你喜欢我吗,夔?」
到此紧要关头,方皋竟还有心情询问此事,在场众人无不一愣。
「我喜欢,我自然喜欢小皋!」
「那麽太子殿下,你觉得我喜欢你麽?」
忽然换了称呼,这个问题细嚼是如此尖锐,李夔也不由得一呆。
「小皋…不喜欢…我麽?」
带著惶恐的表情退了一步,方皋望著李夔的表情叹息。
「太子殿下,老实说,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许叫我太子殿下!」
还记得,当初在东宫时,方皋曾禁止李夔叫自己「小皋」。当初的理由是这样听起来很孩子气,好像自己是太子宠物似地。说也好笑,他竟总希望太子多尊重他些,甚至有点怕他也无所谓。
从小,他就活在方介的阴影下,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中渡日。方府里没有敬畏他的人,连家丁都不把他当少爷来待。
然而自从遇到李夔,情况就改变了。失落多年的自尊获得填补,生平第一次有人会用看人的眼光正视他,黏在他身边跟前跟後,也是第一次有人称赞他,崇拜他,从李夔身上,他感觉到了自信与满足。
他开始感到害怕。原来他对李夔的「感情」是那样复杂,说要照顾他、呵护他,其实只是他太过自卑,想要找个人来消弥自己的自卑感罢了。
「殿下,我想过了…我没有办法…像你喜欢我那样纯粹地…喜欢你。」
「我是一个卑劣的人,从身体到心里都是。」
「我…明白殿下对我的感情,我也相信殿下付出的一切。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我轻易地说出喜欢你…那是玷污了殿下的用心。」
「错了。」
14 终末(完)
「错了。」
和炎鸾一般平静的声音,这位太子妃也曾如此叱责自己。但令方皋惊讶的是,这回发言的竟是炎芳。
「孩子,你太苛责自己了。」
没有多说什麽,皇后短短一句话却让方皋一愣,似懂非懂地眯起眼睛。炎芳叹了口气,朝李夔轻声道:
「夔儿,你自己和他说罢。」
「小皋,你把我…你把人想的太好太好了。」
抬首正视方皋,那双黑眸就像月光一样,一点点在方皋心头渗入光芒:
「你以为我完全不了解你,是吗,小皋?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了不让你哥哥处罚你,这些年来你处心机虑地接近我,费尽心力地取悦我,让我喜欢上你。我也知道,为了自保,你背著我做了很多事情,包括把我的书信摘录下来,把我和母后的对话记下来,还有…夜香的事情…」
望著方皋逐渐瞪大的眼睛,李夔淡淡地笑了起来,不自觉地朝他踏进一步,两人的距离彷佛也在这瞬间近了:
「我也知道,小皋在家里过得很不快乐。小皋以为我没有眼睛,看不见小皋伤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吗?看不见上皇塾时,你连坐下都有困难的模样吗?看不见那些皇塾的高官子弟调侃你时,你眼睛里恨到要杀人的目光吗?」
方皋开始恍忽起来,是啊,当年他们一起念书时,知道方二少爷底细的膏梁子弟,总会趁太子不注意时压他到暗处,极尽所能地羞辱他,嘲笑他,有些胆子大点的甚至就底便侵犯他。
有回李夔恰巧撞见他刚被欺负完,正在收拾散乱一地的杂物,记得那时他什麽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在一旁替他捡拾,然後对他展开笑容:
「小皋,我们回去吧。」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他并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相反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无知。
「我甚至也知道,小皋总是觉得自己不好,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脏。但一方面又好希望有人称赞他、肯定他,每回我说小皋那里很好,小皋都高兴的像什麽似的,那以後就会常做同样的事。所以小皋总是替我收拾善後,因为在家里,没有一个比他弱小的人能够像这样需要他,渴望他的照顾。」
方皋痴痴地瞧著他,许多相处的细节蓦地涌入脑海。李夔擅武,而他则擅文,这小太子有多少次,哭著拿著写坏的字帖找他求救,却从没有一次在他面前炫耀剑术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