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啊! John,有事打手机就好啦,要不然你打到学校就可以了不是吗?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你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看护。」
我的友人瞪了我一眼,我实在不懂他干么这么凶巴巴的。
「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挂断之后,我再打你手机就再也打不通了,我只好先跟研究生取消明天的行程,一个人匆匆赶到印度尼西亚机场,但又遇上东南亚暴雨,飞机不肯起飞,后来转机又出了点问题。就这样耽搁了快两天才回到T市。」
「喔。」我不明白他说明这些事为了什么。
「总之你没事就好,我要走了。」
John从沙发上站起来,俯身捡起他的行李,好像急于想逃离我家。我连忙跳起来。
「这么快就要走?至少等天亮吧?而且你看起来快睡着了耶!」
「反正你也还有事情要做不是吗?」
「John,你在生气喔?」
我的友人好像叹了口气,停下提行李的动作,然后抬头看着我。
我一脸不解地盯着他,最后他好像终于放弃了,放开行李重坐回沙发上,我觉得他应该是太累了。 John用手揉着太阳穴,像睡着一样闭起眼睛。
「所以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我本来以为他睡着了,突然讲话吓了我一跳。「谁?哪个?」
「那个在电话里对我大吼大叫的人。」
「喔,他是 Chris啊,他的钢琴弹得很棒喔,他还说要教我弹宗教歌曲。」
我跑去小厨房泡了水果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友人听,不过跳过了真相大白的那部分。 John一面听,一面表情也慢慢不那么紧绷了。
最后我问:「John,白化症是遗传疾病吗?」
「是啊,和六指症、兔唇那些一样。不过白子在猫里面并不多见。」
「生病会造成眼盲吗?」
「当然会,急性的高烧、脑部的损害或者先天性糖尿病引起的视网膜病变,都有可能造成孩童终生失明。你不是看过海伦凯勒的故事?她就是因为急性脑充血引起的高烧,才让听觉和视觉都一起失去,是很不幸的例子。」
「盲人能够识字吗?」
「要看是几岁开始才失明啊。如果像海伦凯勒那样,从来没有接触过『字』这种概念的话,光是要她理解文字是什么都很困难。
「但如果是学龄之后,比如五、六岁才渐渐失明的话,那教起来就比较容易。
「除了一般字母外,也可以学点字,虽然现在公共场合的点字环境还是很不友善,一般人大概连 Louis Braille〈注一〉是何许人也都不知道吧?总之,就算能够学写字,也必定比一般人要辛苦上千百倍。」
我沉默了下来。以往我对自己的人生有诸多抱怨,但现在我觉得自己还算很幸运的了,至少上天没有在我毫无选择余地下,剥夺我的健康和身体。
「John,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我又开口。
「嗯。」
「男人和男人做爱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我听到「噗」地一声,我的友人把刚喝到口边的水果茶喷了出来,还喷在我平常睡觉用的沙发上,我赶忙跳起来:「啊─John,你在干么?!我待会还要睡耶!」
友人扶着沙发椅咳个不停,好像被呛得很严重,好半晌才虚弱地发言。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喔没有啊,想说你不是什么都会,就顺口问一下嘛。」我说。
「问这个问题你还太早了!」
「什么太早,我已经十七岁了耶!」我抗议。
「你以为十七岁多大?毛都还没长齐!」
「哼,不回答就算了。那我去问 Chris好了。」
John听完我的话,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把他的行李统统拖到我的五斗柜里,然后把睡袋摊开坐了下来
我看着他,「喂,你不是说马上就要回印度尼西亚去吗?」
「不去了。」John冷冷地说。
「什么?那研究怎么办?」我大惊。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了。从今天开始你被禁足三天,哪里都不准去,算是你随随便便逃课又不接电话的处罚。
「什么鬼!我跷了十二年的课你都没罚过我,为什么就罚这次啊?还有,禁足我我要怎么去学校?这种处罚根本不合理嘛!」
「吵死了,大人说了算!」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很多事情,都要亲身体验才会知道。
我的友人真的说到做到,我们在森林里度过大眼瞪小眼的三天,直到 John的教学助理打电话来哭着把他请回苏门答腊,我才重获自由。
禁足过后一个月,我收到了 Chris给我的信,地址是我把唱片还给他时顺便抄给他的,虽然邮差常找不到我家在哪里。
信上说, Louis先生总算同意和他一起住了,Chris先生当真替他的情人盖了一间小屋,还加上大锁,让他可以安静地自由创作,不用担心钢琴家每晚恶质的「骚扰」。
导盲犬和波斯猫,现在理所当然也住在一块, Chris还附上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给我,白猫和小导很和谐地并肩站在一起,背景是那架平台式钢琴。
大约过了半年之后,我几乎快忘了这件事,那时是寒冷的耶诞前夕。我在放学回家时又收到一封信,寄件人是 Louis和 Chris,他们联袂寄了这封信给我。
我在门口那棵大橡树下把信拆开。信上开头就写着,白猫和导盲犬在今年初冬时去世了,好像是一起走的。
Louis说,它们彼此相枕着躺在院子里,晒着日出的阳光,走得非常安详。那是白猫这辈子第一次迎接曙光。
我带着复杂的心情把信重新折好,抬头看着渐落的夕阳,虽然是耶诞夜, John人却还在鸟不生蛋的克什米尔,留我一个人在T市的边缘。我想我终究是个很怪的人吧!即使如此,我也有我的生存方式,就像那只爱玩侦探游戏的猫一样。
我正这么想时,我的行动电话又响了。友人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帮我重办了手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高档货,结果我在家也能接到他来自世界各地的电话。
「耶诞快乐啊,过得还好吧?」
听见电话彼端传来熟悉的嗓音,我捏着手上的信纸,看着天空初雪微微笑了。
注一: Louis Braille,法国盲人少年,十五岁时发明了点字板,从此造福了不少盲人。
─《导盲犬篇》完
灰狼篇 第一章
「怎么样,今年生日想去哪里玩?」
「嘿─你今年三月还会留在T市喔?」
坐在友人研究院附设的宿舍床铺上,我接住 John扔过来的可乐罐,一面踢着脚一面拉开铁环。眼前的 John正蹲在他堆积如山的研究资料前,不晓得在找些什么。
虽然我只是个十七岁的小鬼,但我的友人可是大有来头,他是生态保育学者,用他的说法来讲,就是地球防卫战队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