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睡衣出去,又马上被早晨的气温冷得冲回去加衣服。不过我才重新探头,就看见一团东西笔直朝我飞了过来,有了火车上的经验,我马上缩了一下,那个东西就笔直地插到泥土里,留下满天的羽毛。
“呃……你还好吧?”我盯着整颗头插在地上的雀鹰,有些不确定地问。
那只鹰把自己头拔出来,一开始还颠颠倒倒的,好半晌才站直过来。我心里想:他该不会是常做这种运动,脑子才会变得怪怪的吧?
“我没事!我好得很!Captain,今天要探索那一座神秘的岛屿呢?”
雀鹰举起翅膀向我敬礼,还一脸严肃地对着我。我不禁笑出声来,如果不需要我翻译的话,这只鹰还真是有点可爱。
“水手!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清洗甲板!扬帆!再偷懒的话,就把你丢到大海里喂鲨鱼!怕了吧,哇哈哈哈哈哈。”
……前言撤回。
我学Morris的动作,把那只鹰从地上抱起来,仔细检视他的左翼。发现竟然有伤愈的痕迹,看来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在那里受了伤,才变成这样。这么说来,他的飞行技术如此别脚,或许也和翅膀上的伤有关。
我抱着雀鹰到处找John,不过他不在澡堂里,也不在营区,不晓得跑到那里去了。雀鹰在我怀里唱起航海歌,看来今天的角色是船长吧!我于是信步走到树林里,却发现一株杉木下有个人,靠近一看,却是男孩的老爸Vincent。
我慢慢走近他,雀鹰还在吵闹,我用两只手指夹住他的喙,比了个“嘘”的手势,但是他还想继续唱,我只好说:“嘘!下士,现在我们要进行的是机密任务,请肃静!”
那只鹰眼睛一亮,立刻举起翅膀:“遵命,长官!”然后马上就闭嘴了。
我走到Vincent身后,才发现他坐在一个旧木椿上,在他面前的是个画板,Vincent专心地盯着那画板,还不时往上添些什么。我才知道,他一直当宝贝背着的那袋东西,原来是一整组的画具。
我透过他肩膀往画板上看去,他画得异常专心,完全没注意到我靠近。他忽然抬起头望着树丛,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树上是只鹌鹑,而Vincent正仔细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鸟翼。我发觉要是扣除他的个性,这男人还算得上是气质帅哥。
我想凑近一点看,结果我怀里的雀鹰却忽然尖叫一声,吓了我一大跳,Vincent也立刻回过头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你是……?”他眯起眼睛,好像很困惑的样子。
“……昨天晚上,和你一道上山的人,记得吗?”
“喔,对,你是借我们帐蓬的人嘛!不好意思,Morris说回T市的直达车要到下午才有,我觉得这里很漂亮,忍不住就自己出来逛逛。”他边说边轻咳了两声,别过头又转了回来,大概是昨晚山里太冷,所以感冒了。
“你在画画吗?”
“啊,是的,我在画鹌鹑,你要看吗?”
“可以吗?”我说。男人便微笑着把画从画板上拿下来,交到我手上,我在他身边的木椿上坐下,拿着画看了一阵,然后怯怯地抬起头,
“呃……我知道有一种画派,叫做野兽派还抽象派还是超自然主义什么的……”
“不,只是单纯的素描而已。”Vincent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怎么样,像吗?”
“……这是只很有个性的鹌鹑。”与其说是鹌鹑,我觉得画布上的东西比较像蟑螂,可是看着鹌鹑怎么能画出蟑螂,这也是很厉害的一件事。我由衷地这么想。
“果然还是画得不像吗?”Vincent的脸像孩子一样扁了下来。
“呀,你不要在意,我不太懂画。”
“没关系,我知道我画得很糟。”然后他哭了。
“呃……”我看着至少也有三十多岁,在我面前哭得梨花带春雨的男人,我不太会安慰人,也不擅长人类的恭维,我只好转移话题:“那、那个,你是画家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了,我真的不是故意……”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准哭。”
“啊,是的。”他立时正襟危坐。我看着眼角带泪的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如果他是女孩子的话,应该会很让人疼惜吧?
“我不是画家,其实我以前是个外科医师。”他说,我有点惊讶,因为这还真看不出来。他忽然伸出手,用五指抚摸着身边的画板,露出怀念的笑容:
“我的伴侣才是画家,他专门画各种动物,特别是鸟类,我们都很喜欢动物。”
我顿时对他产生好感。“那你的妻子……”
“他去世了。”Vincent的声音很平静。
“啊,对不起。”
Vincent微微挤出一笑,又看着那个画板:“这是他平常工作用的画板,他死了之后,我就一直带着他,久了就想没事也自己画一画。可惜叫医生画画,好像还是太勉强了些啊,啊哈哈。”我又问道:“那你妻子她……”他却忽然打断我的话,
“不是妻子喔。”
“咦?”
“他不是妻子,虽然说他以前都叫我老婆啦,不过叫他妻子他肯定会生气……Lawrence是男的。”
我大吃一惊。“等、等一下,那Morris到底是……”
“嗯,那孩子和Lawrence有血缘关系,但和我没有。”
“喔……”我愣愣地看着他,Vincent大概看我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竟然笑了,然后放下画笔。“你听过代理孕母吗?”
“代理孕母?”
“是的,仔细讲起来很复杂,但简而言之,代理孕母就是借别的女性的子宫,来生自己的小孩,大部分是给患有不孕症的夫妻,一圆孩子梦的技术。”我听得很专心,因为这是我从没接触过的世界:
“以前人工生殖法还没通过前,这是非法的,很多夫妻都要偷偷做,但现在T市已经准许了,不过因为T市不承认同性的夫妻,所以我和Lawrence本来想申请也没办法。好在我因为职业的关系,在人工生殖中心那里有些人脉,他们才破例让我们做。”
“咦……可是,呃,我不太懂,雄性只有……精子不是吗?那雌性那部分……”
“对,所以必须用到该名代理孕母的卵子,体外受精后再放回孕母子宫着床。这是代理孕母的一种型态,一般夫妻当妻的卵子有问题时,就会采取这种方式。虽然不需要经过性交的程序,但很多人觉得形同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生小孩,所以争议很大。”
我听得半懂半不懂,只觉得这是离我很遥远的世界,但不知为何又有些感慨。
“哈……你一定觉得我们很蠢吧!上帝明明安排好由雄性和雌性交配,就能生出爱的结晶,但是人类如此妄自尊大,竟然做出这种完全违反自然的事情,只为了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Vincent苦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