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耐心地解释道:“大缙天下,除了并州与蜀地之外,此刻已经尽数落在了胡问静的手中,胡问静若是想要讨伐并州,论途径,她可以从平阳郡从南向北杀入太原,可以从上党郡武乡杀入太原,可以从巨鹿由东向西杀入太原;论名将,此刻就有白絮和林夕与我军对峙,等刘弘文鸯从平州脱出了手,两人之中至少有一人可以带领大军杀入并州。”
卫岳点头,这些他也知道,这些时日并州诸将闲来无事就分析局势,他听也听得多了,文鸯此刻多半在监视司马越等人北上,一旦刘弘击败了鲜卑人,或者司马越等人出塞,文鸯多半就杀向并州了。
卫瓘道:“论人口,论粮食,论地理位置,论兵力,论将领,胡问静其实都早早数倍优于我方,为何就一直就坚守不出呢?”
卫岳点头,老实说他也有此疑问,若是白絮和林夕进攻太原,太原怎么都要费一些手脚的。但这两个人都是乌龟流,坚决不出头。
卫瓘微微叹气,道:“为父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别看胡问静东征西讨,其实她用兵很是稳健,没有必胜把握极少冒险,手下诸将更是把乌龟流发挥到了极致,严守各处要隘,绝不主动出战。周渝镇守荆州多年,不曾进攻巴蜀;司马越的陈留濮阳几乎在胡问静的四面包围之下,却多年不见胡问静的将领出击。”
卫岳点头道:“是,有人言胡问静以及手下诸多将领其实都不懂军事,所以不敢冒险,只能以稳健为主。孩儿觉得有些道理。”他微微有些得意,胡问静以及一群手下都是草根中的草根,肯定没有读过兵书的,当然不会打仗,只能仗着雄关险要等待别人送死。
卫瓘笑了笑,年轻人有些看不起其余人不算什么的大毛病,没有必要指出错误,他继续道:“为父也这么想,所以以为胡问静对待并州的策略是想要等我并州内乱。”
卫瓘认真地道:“并州胡人比汉人还多,刘渊在匈奴人之中威望甚高,如今又得了羌胡杂居地的胡人的支持,反攻并州的可能极大。为父虽然杀了太原王氏满门,但是真的杀光了太原王氏所有人了?太原王氏的姻亲呢?太原王氏的旁支子弟呢?太原王氏在太原数百年,盘根错节,为父哪里知道谁与太原王氏一条心?若不是如此,为父怎么会与太原王氏联姻,怎么会害了你兄长的性命?”他微微叹了口气,没想到王浑如此愚蠢啊。
卫瓘继续道:“这并州起内乱的可能极大,为父认为胡问静又想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因此一直在努力稳定并州,只要并州不内乱,胡问静绝不会进攻并州。”
卫岳重重点头,从结果看,应该就是这样。
卫瓘慢慢地笑了,道:“可是,为父错了!”
“胡问静不进攻并州,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进攻并州,并州根本是一块死地。不需要胡问静动一兵一卒,为父明年就要死在了并州了。”
卫岳大惊失色。
卫瓘慢慢地道:“为父不是被胡问静杀死,不是被刘渊杀死,而是活活地饿死,或者被饥饿的士卒杀了吃了。”
卫岳听到“吃了”二字,浑身发抖,每一块肌肉都酸疼无比。
卫瓘道:“大旱!大寒!并州已经接连数年大旱和大寒了,地里的庄稼尽数绝收,只靠野菜和存粮支持。”
他看着窗外的大雪,道:“今年雪大至斯,明年只怕又是一次大旱和大寒,这并州的粮食是绝对支撑不住的。汉人百姓还能逃到胡问静的大楚朝去,胡人呢?胡人没有粮食,当然作乱,为父首当其冲,必死无疑。”
卫岳浑身发抖,道:“所以,父亲要趁着大雪封锁了平阳郡进入太原的道路,探子难以行走,而冬天信鸽也不怎么方便,抓住机会夺取河套平原?”
卫瓘点头,道:“对!你要在此刻翻山越岭去河套,告诉刘渊,为父愿意让出并州,让他出个价格。”他嘴角带着笑,刘渊一心要夺取中原,绝对无法接受并州的诱惑,有刘渊挡在了并州,他在河套就有足够的时间种地、收服胡人。
若是刘渊从并州向西进入冀州……
卫瓘笑了,他此刻终于看懂了胡问静的全盘计划。白絮和林夕等人的坚守不出,冀州幽州的无人区等等,其实都是胡问静对他或者并州的进攻。
并州没有粮食,东面的幽州冀州没有粮食,南下有重兵把守,他除了向西强行翻越山川进入河套,向北进入草原还有什么出路?
卫瓘淡淡地道:“好一个驱虎吞狼。只是,老夫既然是老虎,吃一只狼还是绰绰有余的。”
第342章 野心的驱使
几千人在春风中慢悠悠地向并州前进,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前方的道路有些泥泞,有人大声地叫着:“都小心脚下,不要摔倒。”
众人应着,轻松无比。
一个将领凑到了刘渊身边,低声道:“单于,小心有诈。”
刘渊惊愕地看着那个将领,久久不语。
那将领暗暗叹气,去年冬天的时候卫瓘忽然派卫岳找到了延安,表示只要价格合理可以让出并州,刘渊几乎立刻就答应了,许下了大量的粮草和骏马,然后等到了春暖花开立刻就带了几千人赶着去接收并州。那将领几乎无法理解刘渊的愚蠢,好东西大家抢,送上门的东西肯定不是好东西,这是最基本最简单的道理,一大块地盘哪里是一些粮食或者骏马可以补偿的?卫瓘几乎将并州白送给刘渊肯定是有重大阴谋的,可叹刘渊竟然毫无察觉,笑眯眯地就答应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一路去并州不是接受地盘,而是去送死?
刘渊看着急切的将领,慢慢地道:“老夫倒是没有看出来,你竟然是个人才。”
那将领一怔。
刘渊举起马鞭,指着前方的山路道:“你猜,卫瓘会不会在前面的山路上设下了埋伏,想要一举杀了老夫,然后率领大军杀入羌胡杂居地?”他冷冷地笑了:“羌胡杂居地没什么好的,有山有水,还有平原,可以种地,可以放牧,卫瓘是不是看上了那一块地盘,所以想要在这去并州的山路上伏击老夫?”
刘渊冷笑:“老夫若是死了,这匈奴人就没了领袖,卫瓘就能吞并了所有的匈奴人,这羌胡杂居地虽然匈奴人只是一部分,羌人甚多,可是既没有领袖,也缺少武器,他们能打得赢卫瓘?卫瓘挟匈奴五部的力量就能横扫羌胡杂居地。”
那将领惊愕地看着刘渊,失声道:“原来单于知道卫瓘没有安好心?”还以为刘渊听说能够回并州高兴疯了,原来是有准备的啊。
刘渊欣赏着那将领眼中的震惊,心中得意无比,他要的就是这些匈奴手下的震惊和佩服。他每每看史书,无数人追捧诸葛亮,以为诸葛亮兵法无双智计无敌,还不是因为诸葛亮喜欢玩锦囊妙计吗?以为诸葛亮是个废物,忽然发现锦囊之内早有应对之法,哪怕这个应对之法水平极低,照样惊得手下们灵魂出窍。刘渊微笑,这叫做“期盼管理”,预期越低,看到了实际成果就会越满意。所以他故意装傻,这才会有如今手下将领们将他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