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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则鸣(324)

少年眸色发赤,情真意切,宋裕见他如此,忽一使力,终是产下女儿,二人也因此和好如初。孰料仅仅几日过后,柴绍便带着女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柄断钗,让她好生留存,以待日后,合钗相认。

徐三听及此处,惊疑不定,皱眉问道:“他为何要走?”

妇人闻言,轻挑灯花,垂眸说道:“你这一问,我也想了几十年。有时候,我恨他,恨他骗了我,我想他定是心还向着肃王,将这孩子抱回去表忠心了。可若是果真如此,又何必要留下断钗呢?大悲大忧之中,先皇薨逝,我仓促即位,不曾想肃王早有后手,一步一步,将我从皇位上扯了下来。”

徐三缓缓道:“你府邸中,定有不少探子细作,你生下女儿,更会有不少人虎视眈眈。他将女儿抱走,大隐于市,说不定是为了让这孩子活下来,远离朝堂风波、红尘嚣扰,安然无忧,长大成人。”

她言及此处,心上亦是沉重,低低叹道:“只可惜,长路漫漫,他不知遇上了何事,以至于连只言片语,也留不下来,只能将孩子匆匆弃于雪中。”

妇人沉默良久,沉声道:“我也是见了你后,方知他不曾负我。”

她顿了顿,眸色晦暗,又低低说道:“我年少之时,无往不利,生来即是皇长女,早早便被立为储君,因而心性城府,远不如肃王深沉。虽有军功卓著,却无帝王心术,这才会一败涂地,负于肃王之手。我一生夙愿,便是夺回这大宋河山。”

宋裕的弦外之音,不言自明。

她今日来赴这月灯禅院之约,为的就是要让徐挽澜,将那拱手让人的龙椅,再从宋延之的手中夺回!

徐三心知,她到底是不是宋裕的女儿,对于宋裕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一个女儿,尤其是一个有才能和权力的女儿。

宋裕方才所言,多半为真,但是细微之处,实难断定真伪。譬如宋裕的头一任夫君,因多年无所出,羞愤不已,上吊自杀,谁知道是不是宋裕逼的?她说自己产女艰难,险些丧命,纵是事实,此时说起也是为了让她心软。

这妇人能被立为储君,又岂会真如她自己所说,心性单纯,毫无城府?不过是官家的城府手腕,更为阴狠罢了!

柴绍偷走女儿,能在这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逃得无影无踪,可见他定是早有准备。由此可见,宋裕也好,官家也罢,只怕柴绍对这二人,都不曾付之真心,亦不敢尽信。

这两个女人,爱权力胜过一切,且心狠手辣,阴险狡诈,如出一辙。柴绍不想让自己的亲生骨肉,沦为权力斗争的祭品,更不想这襁褓中的孩子,日后与这二人一样,权欲熏心,不择手段。所以他才会带着女儿,铤而走险,逃出开封城这虎狼之穴。

可怜这少年,行至半道,定是遇上了不测,才会将女儿弃于雪中。而淮南一带,虽非富庶之地,可也称得上太平安稳,柴绍不太可能遭遇匪徒歹人,由此来推,他多半还是丧于枕边人手中——或是宋裕,或是官家。

徐三思及此处,眼睑低垂,为柴绍生平而深深一叹。

想那少年,辛辛苦苦,带她离京,不曾想她兜兜转转,仍是回到了这风起云涌之处。她虽不似那二人,爱权力胜过一切,但这权势,之于她而言,早已是相伴相生,离不了也放不开了。

宋裕见她一言不发,似是有些情急,那积压多年的心绪,再已遮掩不住。那妇人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对着徐三说道:“澜儿,我能在肃王治下,苟活多年,自也有我的本事。军中旧部,朝中旧臣,只要我一声令下,日后都能为你所用。”

她眉眼狠戾,咬牙说道:“薛鸾乃是外人,宋祁更是男子,这大宋江山,如何能交予这二人手中?只要我认下你,你即是新君!”

笑话。这宋裕复仇心切,一看便是控制欲极强,所谓军中旧部、朝中旧臣,又都是她的人手,岂会真正为徐三所用?只怕徐三一登大统,掌权之人,便是这废君宋裕,而她,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徐三勾唇,沉声道:“新君一即位,就会弑杀生母。”

宋裕闻言,双眸大张,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徐三一番。她沉默良久,忽地抚掌而笑,一把扯住徐三手臂,亢然道:“好女儿,你是我的好女儿!”

这妇人眸中满是血丝,颈上更是青筋凸起,显见分外亢奋:“多年以来,你在朝中所为,我都一一看在眼中,虽有治国之能,但实在姑息优柔,妇人之仁!但如今的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她大笑道:“好女儿,再凶狠些!你够狠了,阿娘就让贤,死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决不让你背上弑母恶名!这大宋江山,须得代代相传才好!”

第230章 残山狠石双虎卧(二)

残山狠石双虎卧(二)

宋裕其人,着实心狠。母女初见, 竟无一丝温情, 所言皆是朝堂政事、朋党倾轧, 徐三提心吊胆, 小心应付,直到深夜, 方才回了竹风禅院。

这一夜, 宋裕之意, 已然说的明白。若是徐三有心,她会扶持徐三登基,然而登基之后, 这生杀大权,在谁手中,全都要看徐三日后的表现。

待到徐三回了竹风禅院, 倚于榻上, 翻看着徐玑送来的消息时,忍不住又深思起来。

周文棠看过那断钗之后, 立时心里有数, 想来他也是知道柴绍其人其事的。柴绍, 和那在官家跟前侍奉的柴荆, 都是姓柴, 且都算是官家的男宠,莫非这二人之间,也有什么渊源?

再者, 周文棠如此热心,安排她与宋裕母女相认,就不怕她背信弃义,转投宋裕?那老狐狸,定然是料准了,她绝不会背弃与他,所以才故意让宋裕来此。

又或者,周文棠曾欠过宋裕人情,这次便借着徐三身世,还了这人情债?毕竟他在军中的那几年,恰好是宋裕在京中呼风唤雨之时,宋裕对他,保不准便有知遇之恩。

徐□□复想着,没来由地,对周文棠生出了一分恼意。这股子恼意,让她也不由扪心自问,她恼他什么?恼他不曾将以上种种,和盘托出?二人虽是同盟,可也不至于如此亲近,她的恼意,着实没有立场。

徐三思及此处,竟有几分心烦意乱。恰在此时,属下入内,偏又提起了周文棠来,温声说道:“明日原定是官家亲自来上香,但方才主持托人传话,说官家案牍劳形,无暇来此,特令中贵人代为敬香祈福。”

徐三闻言,睫羽微颤,低低唔了一声,却也不曾多言。属下暗地瞧她脸色,更觉得她捉摸不定,前些日子,还日日对周内侍赞不绝口,怎么今日听说他要来寺中,竟不见一丝欢喜?

属下退下之后,徐三拿出铜锁,锁好门扇,这才和衣睡去。只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连着做了几回噩梦。

她忽地梦见蒲察双眸赤红,死死抓着她双肩,连声质问,问她为何要灭了金国,使他的故乡山河破碎,血流千里;忽地又梦见唐小郎,但见他衣衫单薄,瘦骨嶙峋,满目悲戚,暴尸荒野,尸骸化作血水,归于洪荒,徐三遥遥看着,却是爱莫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