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色平静,看不出是赞同,抑或不赞同。
奇了怪了,想当初澴兮对自己的厨艺总是评价颇高,不料今天正打算露一手竟马失前蹄。程仲颐表情隐隐浮起一丝尴尬,低声问道:“再煮一罐太费时,不如你先将就将就?毕竟得先喂饱你,你才有奶水喂饱白白胖胖的儿子。”
聆听到“儿子”两字时,女人眸子里的神采晦暗了一下。
误以为女人是为早产而先天底子孱弱的亲骨肉心情难过,程仲颐笑着安慰道:“别担心,有老子在,老子定能保你儿子健健康康。” 想当初他也曾因六月血之毒搞成了半个废人,不也熬过困难,继续身强力壮。
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程仲颐又道:“对了,你的嗓子不是没有复声的可能,从明日起老子会为你针灸调理。过程之中你或会觉得疼痛难忍,务必咬牙挺住。”
女人惊讶地抬起眼眸。
被直勾勾的目光注视得有些不好意思,程仲颐弯了弯唇,尴尬道:“当然了,住在这人来人往的客栈里总是不利于调理嗓子…… 你,你要不跟老子走?” 话音刚落,程仲颐又急急补充道:“老子认识几个朋友,他们心地不错,也懂得照顾人。”
之所以提前把这番压抑在心底好几天的话说出来,只因女人心似海底针,琢磨不透。
程仲颐记得很清楚,刚生完孩子的那几天,欢喜俨然成了一块不哭不笑的木头。
她呆滞的目光里找不到任何一丝初为人母的喜悦,哪怕偶尔会转过脸,一动不动注视着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她黯淡眸子里流转的神采,除了空洞,仍是空洞。
可是,当他出于内疚把旧事和盘托出时,欢喜仅仅表情僵硬地听完这一长段阴差阳错的错事,既没寻死觅活,也没哭哭闹闹,反倒一脸平静。
只是从那刻开始,欢喜低眸凝视亲生骨肉时的目光,呆滞不再,竟多出一丝淡淡笑意。而那抹淡淡笑意,偶尔,也会令他这位堂堂八尺男儿倏感不祥…… 就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哎,或许是自己多心。
自己虽然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但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懂得安慰之语。待欢喜见了话唠的怀真与落衣,被他俩开导开导,心情应该会好点。
如是想,程仲颐将汤勺又挨得近些:“来来,喝汤喝汤。花了三个时辰才熬好的汤水,你不喝,对不起老子的心意。”
这一回,女人很听话地凑近唇,无声无息抿了一口。汤入喉,甘香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但姜片特有的辛味还是让她不适的颦眉。
程仲颐面子挂不住了,急忙阻止道:“算了算了,别喝了,老子重新煎熬一碗去。” 话音刚落,压在床尾的重量倏地一轻。
屋门“喀拉”轻响,而“嗒嗒”脚步声奔着楼梯而去,渐远。
只因促急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拥着被褥的女人发了一会儿呆,才收回略略失神的目光,侧过脸,安安静静凝向睡在自身旁的婴孩。
她记得很清楚,生这孩子时晕死好几回,若不是依稀听见一个男人粗犷的催促声,令她忽然想起花倾城,想起侍书…… 她差点,差点就打算放弃一切。
稳婆说,她运气真的很好,才可以平平安安诞下腹中骨肉,否则,母子俱丧。
运气好?
女人怔怔地注视着婴孩,半晌,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婴孩肥嘟水嫩的脸颊。常言道,血浓于水…… 这孩子,长得很像他的生父。
或许她的确运气好,遇见一个伤她的人,再遇见一个负她的人。
自嘲的笑了,女人忽然掀开覆在身子的棉被,极其吃力地抱起婴孩。
一双光裸的脚,颤颤地,踏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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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轩
“程少桑仍旧没有找到董澴兮的下落?”
刚从外头回到监国府,侍书抖了一下青灰大氅上的落雪,面色疲惫道:“公子,程少桑派人寻了三天三夜,依然无所踪。”
“生当见人,死当见尸。董澴兮只是一位手无寸铁的孕妇,除了不愿见她嫁入程府的光禄大夫程恩,她应该不会竖立任何敌人。”轻描淡写的的语气,罕见的多出一丝情绪起伏,”除非……”
侍书不自觉哽了一下干涩的喉:“除非什么?”
“除非……”
“公子,府邸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啼哭不休的弃婴。”蓦然岔入的敲门声打断了语调凝重的质问,监国府府邸总管一贯从容的言辞难得带了几分尴尬——
“弃婴,长得有些像公子…… 您。”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嗷!!!!
☆、别后重逢
从总管手里接过哭闹不止的婴孩时,花倾城清清楚楚瞥见孩子挥舞在半空里的小手,仍紧揪著一根长长的黑发。
应该是抛弃孩子之人所留下的…… 而且,应当是个女人。
除了董澴兮,绝不会再有第二人。
花倾城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忽然有些烦闷的心情,微眯的凤目泛出一丝寒光:“孩子不会从天而降,徐总管难道没派人去追?”
太习惯花倾城的问话方式,当他开始用反问语气发难时,必定是他心有不悦之时。略有心虚的徐总管赶紧答:“追了,只是…… 没追上。”
“区区一个女人,你们都没追上?”
“发现孩子时,早已不见来人的踪影,再说…… ”被阴寒慑人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徐总管哆嗦着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缓缓道“再说雪这么大,很快掩埋了来者的鞋印,无从找起。”
站在一旁从头至尾默默聆听的侍书终于松了口气,纾缓了自听到“孩子”以来极度忐忑不安的心情。
仔细看了一眼花倾城怀中孩子的五官眉目,她不动声色道:““公子,现在雪下这么大,董澴兮必走不远,请您允我追她回府。这一次,我必定提她人头来见!”
花倾城垂眸,凝向忽然止住哭竟以食指勾住衣襟系扣的婴孩,轻轻打掉:“你杀了她,我如何向程少桑交代?”
孩子“哇”得一声哭得更厉害。
刺耳的哭啼令侍书语气里多出几分厌恶:“公子放心,我会将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花倾城握住孩子肥嘟嘟的小手,淡淡道:“不必,你找到董澴兮即可。”
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侍书心有不甘道:“可公子曾亲口告诫过侍书,哪怕董澴兮诞下男嗣,也绝不能留她活命!”她恨,她恨当初在紧要关头无法置董澴兮于死地,更恨自己阴差阳错造就了一个孽障的出世!
“总而言之,你若能找到董澴兮,先把她带回来。”花倾城小心翼翼扶着孩子的脑袋,极轻极轻柔地让他以一个舒适的姿势枕在怀,“我有话问她。”
侍书面色大惊:“可是……”
淡淡的打断:“你哪来那么多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