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佛,
吾再不盼远离尘嚣,
吾只愿画地为牢,
从此清风晓月,长相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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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端着药碗,怔怔地站在门外。
从怀真瞧见倒在雪地里的女人第一眼开始,她就明白,能让怀真情绪波动的人,定是他这些日子来苦苦寻觅的故人。
但她没料到,这位故人,竟然是个女人。
尽管,这个女人断了只胳膊形同半个废人;尽管,这个女人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但怀真依然将她视若珍宝,且不顾街坊邻居的错愕的目光、不顾自己的担心反对,坚持将这位下.体淌血的女人抱回成衣铺。
记忆之中,怀真从未搂过自己,更何谓紧抱不放?
捧着药碗的手不自觉的轻颤,落衣静悄悄地转过身,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噪音、不去打扰到内室里的男女。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怀真既是她从灵隐寺主持手里抢来的男人,那么这一辈子他就是她的夫,但…… 为何偏偏在怀真放下成见、终于对她展露温柔笑靥的今天,从天而降这么一个红颜祸水?
对,就是祸水,还是扫把星。
一载余的朝夕相处,一载余的相扶相伴…… 她陪着他跋山涉水,不辞辛劳;他亦陪着她迎接出世的婴孩,更冥思苦想三天三日才取了个好听的乳名。坐蓐期间种种温柔体贴之举,渐渐发展为二者心有灵犀的体贴关怀,尔今全因这个祸水而破灭,变成泡影。
端着药碗的柔夷,止不住在颤抖。
真的,这辈子千算万算从未失策的她没料想到,当初她很轻易的从佛门抢来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极轻易被另一个女人抢夺。
报应么?
如果是报应,她也认了。
落衣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转过脸,透过虚掩的门缝瞥向屋子里紧揽着祸水不放的怀真,瞧见他眉目间的温柔神情,或曾有一刹那属于自己。只是从今刻开始,留给了其他人。
终于,落衣看得愈发难受了,索性朱唇微抿脱口而出:“怀……”
“老板娘在么?”
外堂,尚未打烊的店铺里突然飘来一声宛转娇柔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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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难过再不开心,生意也是要照常经营,否则哪来银子吃喝玩乐?暂时压抑烦恼事,落衣快步步出外堂,随手将汤药碗搁在柜台上。
上下打量著绸缎衣裳的年轻女子,她强作欢颜道:“姑娘可是来择轩布料添置衣裳?我这儿恰有……”
“老板娘,您方才收留了一位刚生产不久的陌生女子?”女子莞尔浅笑,打断。
正打算为来者介绍丝绸布料,落衣明显的停顿一下,愕然。
清清楚楚瞧见落衣面容间的情绪变化,女子步上前,咯咯的笑了:“不枉费我寻着雪地里的血迹一路追寻至此,果真,董澴兮那个贱.人被你所收留。”
女子好看的眸子里,流露出与她笑容相违背的慑人冷芒。
落衣骤觉不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姑娘好生奇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奇怪?”女子微微一笑。
她缓缓抬起手,袖中,寒光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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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从外堂传出的一声近乎怪异的沉闷碰撞时,怀真缓缓睁开眼。
想起从抱了明慧入房便再无理会落衣,怀真这才想起自己的叮嘱,低声唤道:“落衣,汤药煎好了么?端进来罢。”
一片寂静。
怀真再唤:“落衣?”
一片死寂。
难道在使性子?怀真放开明慧,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才起身朝虚掩的门步去:“落衣,你……”
话,猝然中止于一道银光入眼。
“不想你的孩子跟着她母亲送死,就去把床上的贱.人唤醒。”一声阴鸷冷笑,冰凉的剑锋抵上怀真的喉咙,“否则,本姑娘难保一时兴起,错杀无辜。”
怔愣,足足持续了半刻,怀真才如梦方醒般极缓极慢的转过脸。
倏然闯入他视野里的,不仅仅有一柄汨汨淌血的锋锐剑刃,不仅仅有陌生女子阴鸷森寒的嘲讽笑靥,更不仅仅有女子左手勾拎的、正大哭不止的聪儿,还有…… 还有,双目努睁面容僵直的落衣。
死不瞑目的她,喉咙处的窟窿,仍源源不断往外淌血。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标题,一会儿更新下一章~
☆、流年难唤(上)
欢喜睁开眼时,头隐隐做疼。
躺在松软的棉被里,目光慢慢流转,她困惑所看到的一切。
虽是一间简单素朴的寝居之所,不如落花轩的富贵奢华,也没有程少桑特地安排的别苑那般清丽雅致,视野里一成不变的白色,单调苍白得令人感到沉闷,无趣。
然而,即便没有多余的色彩修饰,纤尘不染的房间却让欢喜莫名生出一丝熟悉感。这种熟悉感宛如与生俱来,虽安安静静一言不发蛰伏在她骨血里,但若触碰到了某一处玄机,知己知彼的心酸…… 对,心酸,恰如潮涌的心酸,泛滥成灾。
就好像‘生死与共’的誓言,不幸地,转变为‘相忘于江湖’的荒诞。
剑锋出鞘声,打断了欢喜的游神。
“不想你的孩子跟着她母亲送死,就去把床上的贱人唤醒!否则,本姑娘难保一时兴起,错杀无辜。”
侍书?
欢喜心底一凉。
但下一刻,低沉浑厚的男性嗓音传来,没有惊慌失措,没有胆颤心惊,惟有出离的愤怒:“稚子无知。”
稚子?是刚刚出世却被弃于监国府邸的孩子?
“要怪就怪你们自己收留了不能收留的人!”很干脆的冷漠回答,“本姑娘耐心不足,别再让我重复第三遍—— 要么,你亲自动手杀了床榻上睡得正酣的贱人;要么,你的亲骨肉不保。”
果然是侍书。
她居然想藉他人之手,夺自己之性命…… 欢喜慢慢闭上眼,在心底冷笑。
不耐烦的冷哧划破了僵持的沉寂:“还不去?”
“汝已杀人,何苦再伤伊?”愠怒。
说话的男人,是方才在雪地里不期而遇的白衣男子么?他救了自己?
疑问有很多,更多的注意力却被他的嗓音所勾住。他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很好听,颇像花倾城,却又不似花倾城隐隐透露出慑人压抑……
头疼,不悦,只因又听见侍书张狂不羁的催促:“啰嗦!你倒底去不去?”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也罢,要杀就杀,侍书既然单刀匹马追来,孩子必定已落在花倾城手里…… 何况,花倾城不是傻子,总有一天,他会察觉孩子的生母早已不在人世;总有一天,他会察觉有人躲在暗处一次又一次想除去他的血脉。曾经的心腹变成大患,他岂会袖手旁观?
欢喜冷冷一笑,释怀。
果然,缓慢响起的脚步声,渐渐迫近。
响动停住。
下一瞬,就当欢喜以为来者会挑开被褥将自己唤醒,沉稳有力的臂弯却替代了所有的贪生怕死之词,紧紧地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