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心里七上八下,眼皮跳凶相。
啧。
他在避嫌吗?难不成是撩拨完她又跑?!
这厮好大胆子!
苏芷有了由头去寻他闹事,她敷了药,换上厚衣,径直翻了墙,抄近道去堵沈寒山。
沈寒山的寝院里灯火通明,应当是有人在。
苏芷为了让自己寻人的理由看起来扎实,她鼓起一腔孤勇,踢开房门,兴师问罪。
哪知沈寒山在屏风后半裸肩骨,原是在更衣啊。
苏芷一怔,耳尖子烧红一片。
她忙拉回房门,小心翼翼道歉:“对、对不起。我是无心之举……不过想试试膝伤是否痊愈。”
编瞎话都不擅长么?沈寒山微微阖目。
他扯紧了衣襟,重新掩去了后脊那累累的伤。他不欲教苏芷担忧,故而藏好伤药下地,踱步而来。
沈寒山执一盏油灯靠近,拉苏芷入屋,莞尔:“芷芷几日不见我,就这般性急么?”
他仍是那副不怀好意的笑,仿佛洞悉人心,苏芷被他瞧得羞窘,不由偏头:“我、我只是怕你躲着我。”
“哦?我缘何要躲着芷芷?”
“……”苏芷一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她总不能讲,是他上回情动,莫名献吻,闹得她心猿意马吧?
那日两相尴尬,又暌别好几日……她心存芥蒂,又搞不清沈寒山的想头,才会这样没规矩擅闯私宅。
她唐突、莽撞,简直不像自己。
后悔,颇为后悔,苏芷起了逃跑的心。
还没等她跨出门槛,沈寒山已然扣上她身后的门板。
房门关闭,严丝合缝。
他囚她入怀,居高临下,俯视怀中猎物。
是她自己送上门来,不是他教唆的。
沈寒山似是品出一件有趣的事,他靠近苏芷,意味深长地道:“沈某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苏芷警惕避开。
他无意错过千载难逢的亲近时机,微凉的薄唇轻擦过苏芷的耳,低语:“芷芷想我了吗?”
什、什么?!
这厮厚颜无耻至斯!
苏芷抿唇,硬气反驳:“没有。”
“是么?”沈寒山笑了声,低低的、短促的骚动。自胸腔溢出,如轻羽抚人心尖。
他挑眉,说:“若不是,芷芷何必着急见我,连湿发都不烘干呢?”
“这个”完了,证据确凿。苏芷闭上眼,视死如归,一句话都不应。
沈寒山总觉得她别扭的样子可亲可爱,明明情动,却偏偏攀扯是风动、云动。
“跟我来。”他牵了她的手,引她来寝屋。
苏芷似被迷住了神魂,就这么任由他带着她走。
一步步,前往她不曾涉足的深渊,是毒郎君织起的网。
沈寒山微抬下颚,示意苏芷坐到床榻边。
他素日安睡的床榻吗?太大胆了……
苏芷口干舌燥,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她莫名慌张,结巴了一阵:“作甚?”
沈寒山好笑地道:“帮你烘发。这样湿着,不难受吗?”
“哦……”
“嗯?听芷芷话音儿,很失望么?”沈寒山作恍然大悟状,“难不成,芷芷在期待什么?”
“没有。”苏芷被闹得脸红,切齿,“沈寒山,你再这样不正经,我就回去了!”
“别走。”他劝她,语带恳切,“芷芷留下陪一陪我吧。”
“……”
她没动。
苏芷几时待他这样心软了,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绊住她的手脚,缚了她的心神。
权当是欠沈寒山人情吧,她只能顺着他意,任他予取予求。
沈寒山提烧了炭的暖手炉子来,又往内膛里添了一味玉髓香。
他得偿所愿,总算触上苏芷软滑的发。
顷刻,香烟袅袅升起,勾缠乌黑发亮的长发,烟雾缭绕,云里雾里。
苏芷嗅到异香,问:“这是什么香?”
沈寒山温柔地答:“玉髓香。”
“平日怎没见你熏过?”
“此香特殊,专用于皇家迎金银宝刹佛骨。”
这话一出,苏芷缄默了半晌。
沈寒山是什么意思?用于佛堂或天竺教派的圣香拿来熏她的发?是在骂她同佛像一般是木石之心吗?还是咒她死气沉沉,如佛骨舍利那般?
苏芷蹙眉,问:“为何用它?”
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唾骂他的无状,反倒事先问他缘由。
沈寒山心间微动,他想,他和苏芷之间,终于多了一重默契。他独得她信赖,不再是遭人厌弃的郎子了。
他小心捧起苏芷的发,递于鼻翼之下,细嗅。
良久,沈寒山开口:“天家惯用此香诏迎佛骨,而沈某今日焚香,专为恭迎芷芷。”
“你什么意思?”
苏芷凶悍侧目,动了一星半点儿的杀心,看他还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他笑:“芷芷于我,如佛门宗仰,引我入定,诱我阪依。”
这一回,苏芷终于听懂了。
沈寒山是说,他乃她麾下善男,一心将她奉若神明。
他待她,敬到极致,绝无半点亵渎。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九章
苏芷莫名觉得燥热, 可如今刚开春,至多算春末,不是溽暑。
她掠视一眼旁侧, 盆中燃着猩红炭火呢。
呼,幸好, 是屋里暖融, 与她无关。
苏芷有了良好的由头,可为自己的心燥开脱。
她不敢认,小姑娘家家因沈寒山云淡风轻的一句蜜语而神不附体。
她定力十足,绝非沈寒山可恣意摆布的。苏芷秉持着自个儿的自尊心,不肯就范。
她有意勉力忍耐,沈寒山看穿了,偏要欺负她。
郎君坏心极了,他故意敛衣落座, 拿了桃木梳为苏芷梳发。
自女孩儿的发顶,缓慢梳至发尾, 嘴里还要念一句:“一梳梳到尾,与君共白眉。”
他的话仿佛一阵风儿溜入耳窝, 痒梭梭的,教人难耐。
苏芷被他闹得有点烦, 一把扯过自己的发:“别玩了。”
沈寒山扣住她腕骨, 小心哄她松开手:“这样攥着, 不疼吗?”
“你少管。”她就是懒得看他作怪。
“身体发肤,芷芷不心疼, 我还心疼呢。”他循着她的腕骨一寸寸往上, 最终, 指尖落于她臂上刚刚结痂的鞭伤。
沈寒山眸色幽深, 问:“疼吗?”
“不疼。”苏芷本不觉得有什么,偏偏沈寒山的爱重让她感到兹事体大,每一寸都值得珍爱。
她想到那日,他动情地吻她的泪。既苦又咸涩的泪,沿着郎君的唇缝滑入肚中。
她的委屈,她的半生苦难,全由沈寒山尽数饮尽。
为什么待她这么好?苏芷不明白。
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口:“沈寒山。”
“嗯?”郎君含笑,凤眸灼灼,凝睇她。
“为何对我这么好?”
沈寒山讶然:“我以为芷芷一直都懂,原是不明白吗?”
“沈寒山……”苏芷败下阵来,“不要糊弄我。”
也不要总逗弄她,很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