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女真身一事,陈屹还留苏芷去查, 代表对她的倚重,盼她不要辜负天家。
苏芷领命归府。
她想起沈寒山对几宗案子都有插手, 唯恐狐女也是他的手笔……尽管不想见他, 苏芷还是寻上一回门。
沈寒山今日休沐,留在府中处理文书。
苏芷昨日才同沈寒山大吵一架,今日便要上门来找,实在憋屈。
她拜过萧叔,询问沈寒山去向。
萧叔笑脸盈盈,端过刚用红泥茶炉烹好的姜汤碗子,同苏芷道:“昨夜小主子吹了风,今日头风发作, 恐还在寝院里躺着。您来得正好,帮着劝劝他, 喝些姜茶暖身吧。”
苏芷对沈寒山没好脸色,待萧叔却还有晚辈的礼节。
尽管再好心, 苏芷仍没接姜茶,只见了礼便入院了。
也就是说, 小娘子这回要同沈寒山分道扬镳的心意已决, 谁来阻拦都无用。
萧叔惋惜地摇了摇头, 在他眼里多好一对璧人,何必闹个鱼死网破。
苏芷步入寝院, 冷声喊:“沈寒山。”
听她来唤, 沈寒山怎会不出面。
他今日似是真吃了风, 面色苍白, 肩上还披了一层厚重的狐毛长褙子。
见苏芷来了,沈寒山眼中染上笑意,他放下手中书卷,招苏芷入屋:“外头风大,进来说。”
苏芷不愿同他共处一室,手把着刀柄,十足警惕,不肯入内。
沈寒山苦笑:“我武艺不如芷芷高强,便是你入得房中,我又能如何呢?芷芷怨我可以,却不必这般防备我。”
想来也是,他有何能耐,能阻她离去?
苏芷跨过门槛,在红漆梨花木椅上坐定。
许是她尚存几分好心,落座前还帮沈寒山阖了房门,避一避风。
苏芷不欲多留,开门见山地问:“狐娘子一事,可有你的手笔?”
沈寒山是吃过欺瞒苏芷的苦头,他不敢再有隐藏。
于是,沈寒山道:“此案确实与我有关。”
“讲讲?”
沈寒山虽不打算骗苏芷,却也不愿和她一刀两断。
他使了点心计,和苏芷说:“明日你我一同去趟裴府吧,届时,所有事都会明了。我无意欺瞒芷芷,今日再三致歉,恳求你原谅。”
“不必道歉,我不在意。”苏芷垂下眼睫,呷了一口沏好的茶,“你欺瞒与否,和我无关。往后你我只论复国公事,不徇私情。”
她是铁了心要和他拆分个明白,沈寒山心尖仿佛被人剜去一块皮肉,疼得他气息不稳。
小娘子果真无情无欲了……他追悔莫及。
苏芷本想离开沈家,刚要起身,她又想起另一桩事。复而坐回来,问:“你既想复国,可有计策?”
沈寒山没料到她会一下子问这样深,答:“古往今来,天家凡是亡国之相,君主必不占舆情之理。我欲官家,先失民心。”
苏芷明白了,怪道此前赤鱬妖女一案就与禁中息息相关,看来沈寒山早早就布局了。
可那时,他为何还纵她查案,为民平反呢?这样一来,非但没能给官家抹黑,还扬了京官青天威名,太自相矛盾了。
难道是……
苏芷想起她一心为哑奴们平反的事,稍稍动容。
是沈寒山知她怜悯孩童,有意成全她?
苏芷抿唇不语——这样想的话,沈寒山又成了怜贫恤苦的大善人。
可好与坏,同她而言又有什么紧要呢?苏芷已经不愿再对他生起旁的心绪了。
苏芷避开眼,作势离去:“没事的话,我先行一步。”
“芷芷,别走。”沈寒山冒进出声,唤住了人。
“有事?”苏芷睇他一眼,不耐烦地等候下文。
沈寒山只是私心想留她,只可惜,他再如何扮乖乞怜,苏芷都不会对他心软分毫了。
“没事的话,我回府了。”
“等等!”沈寒山快步上前,他遵循本心扣住了苏芷伶仃的腕骨,。他终是忍不住,撕扯下那一层被礼义廉耻裹挟的人皮,不顾颜面,死死攀缠。
他没有坏心,只是想求小娘子能回心转意,看他一眼。
沈寒山卑微哀求,没能打动苏芷。
她不欲兜搭人,横眉冷对:“松手!给我滚!”
“芷芷……”沈寒山执拗不放,难得硬气。
见状,苏芷冷笑。
她眼疾手快,顺势从腰间抽出匕首,直抵上沈寒山的脖颈。
凛刃刺骨,纤薄的刀刃刮擦郎君吹弹可破的皮肉。
苏芷待他如待敌,手下好不心慈手软。她故意施力,刺开沈寒山的肌肤。
一道血线溢出,梅花点点,既吃了痛,又寒了人心。
苏芷冷嘲热讽:“沈寒山,你的线人呢?我这般弑主,他们该来护你了吧?”
苏芷望向沈寒山的眼眸很冷,她对他的柔情做派,不再心生涟漪。
都是无用功罢了。
沈寒山招她厌恶,没资格招惹她了。
沈寒山心如刀绞,眼尾生红潮:“我没有让死士近身,我不会提防芷芷。”
他还要打温情牌,还要在她面前撩拨做戏。
她很好欺吗?!
苏芷下了杀心,手间力道加剧。她虽伤沈寒山,却不敢真杀他。
父辈遗愿是扶持沈寒山复国,苏芷不会违背家令。
沈寒山是吃中了她这一点吧?故而才会以身涉险。
他料定她不敢杀人。
可恶。
可恨!
明明见识过她斩人首级的模样,还要蓄意挑动吗?
他怎么能这样狂妄自大,把她吃得死死的。
苏芷收回匕首,骂了句:“晦气!”
沈寒山原本凄苦的心又活过一瞬,小娘子终究待他不同。
沈寒山厚颜无耻地紧锁苏芷五指,与她指节交缠。他执着她的手,贴上颊侧,同她低声诉苦:“昨夜我吹了一宿的风,擎等着芷芷回来。我不敢去府上找你,我怕你生气,不愿见我……”
苏芷挣脱不开,咬紧牙关,呵斥:“沈寒山,你如今又来粘缠我作甚?”
“芷芷,我没有坏心……你信我。”沈寒山哀哀地祈求,他想把真心剖给小娘子看,只怕她不揪不睬,弃之敝屣。
苏芷不是从前那个缺心少肺的小娘子了,多亏沈寒山给她上的这一堂课,让她知道人心险恶,世情严寒。
苏芷手间翻飞,匕首在五指打了个旋儿,刃尖向己。
她生死无惧,大义凛然地道:“沈寒山,你处心积虑安抚,不就是想看我归顺于你吗?那好,我成全你!”
言毕,苏芷狠狠刺向腿侧那一块雕着皇城司番号的皮肉,重重一拧,毁去所有墨迹。
血液已顺着她的衣摆流淌,沾了满地。
苏芷一面忍疼,一面气喘吁吁地笑:“如此,你该满意了吧。”
真有意思。
心上受伤的是她,身上受伤的还是她。
明明最该死的郎君却毫发无损;明明最该受虐的郎君却安然无恙。
看啊,这世上所有事都是不公平的,怪就怪她蠢笨,轻信他人,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