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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记(135)

“呵,朕当年南征北战、披霜覆雪都不察有碍,如今留在禁中,光是落了霜,底下人就要小心伺候,生怕朕洞悉出什么。”

闻言,范献迟疑了一瞬。他不记得开国以来,大庆发生过什么战事啊?再往前边思索一番,他想到官家潜龙时,可不就是将领么?

如今成了一国之主,谁还会攀扯起那样泥泞狼狈的来历?君王和臣子分享过往辛酸可不是好事,天家皮囊永远光鲜亮丽,底下的虱子不兴同人娓娓道来。

再说下去,是会被灭口的……

特别是那句“生怕天家觉察”的话。

范献不敢细思,顷刻间,他浑身冷汗涔涔,支起的那只腿也跪下了。

范献双膝跪地,匍匐于君主跟前,头都不敢再抬,亦不敢吱声。

见状,陈屹冷笑一声:“范卿可是把朕当老糊涂了?”

“臣、臣不敢!”

“既如此,你身为朕的近臣,竟胆大包天瞒着朕做事?”

范献悄悄睇了陈屹一眼,两股战战。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官家在发落哪件事,他犯的恶事太多,总不能一桩桩都招了吧?

万一官家只是故弄玄虚诈他呢?那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范献拼死不认,还挤出两滴泪来:“臣忠心为国,绝无隐瞒,还望官家明察。”

他这话,陈屹不接。

陈屹只是静默审视他,鎏金熏炉的龙凤口鼻中升腾起一径儿白烟,袅袅掩住人脸。皇帝的心思本就难以捉摸,如今形色又被白雾掩蔽,更是瞧不真切。

思忖了许久,皇帝还是冷冷道:“你既设计要苏卿的命,缘何又命石守饶过她?才不过几日,石守便出了事……怎么?后头有高人指点,逼你灭口?”

这话出来,范献真是死了的心都有了。

原来顶上这位从来都是装聋作哑,纵容他行事!

范献欲哭无泪,他还想再欺瞒:“是有人寻上石守,和臣无关啊。”

“范献,朕给过你机会了。”

范献闭上眼,视死如归:“陛下,请治臣出言不实之罪。臣招,臣全都招!”

“这般,才是朕看重的爱卿。”陈屹的脸色总算好许多,殊不知这些臣子玩的伎俩,都是他当年剩下的。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真是罪该万死!

范献无路可退,他终是一咬牙,心一横,把那日面具郎君的事和盘托出。

陈屹见他老实,语气缓和:“范卿可知,朕缘何要你下值后再来殿内叙话?”

“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范献蔫头耸脑,哪里还敢揣测君心。

“朕知范卿虽有私心,待天家却还算忠心耿耿。朕欲给你一次效忠的机会,这才私下里敲打你一回筋骨。你若知迷途知返,朕也不欲赶尽杀绝……只是今日一事,范卿确实让朕失望透顶。”

“臣知罪,还请陛下息怒,饶过臣一回。”

“范卿,口舌上的知罪无足轻重。”

范献懂了,官家还是要给他一些教训,长长记性。陈屹是仁君,不会欺辱臣子。那么,表忠心的事,就要看范献自个儿悟性多高,慢慢参透了。

范献心灰意冷,知道今日死罪能免活罪难逃。

于是,他抽出御带长刀,对准了自己的臂膀,狠狠剜了血肉。

“哗啦”,鲜血四溅,皮肉淋漓。红梅冒着热气儿,溅上厚毡毯。

即便痛不欲生,范献也不敢哀嚎出声。

官家没喊停,他便要继续“认错”。

足足凌迟了三五刀,范献险些疼到昏死过去,陈屹才不轻不重地喊停,施施然命他退下。

这是肯饶过他的意思。

范献谢主隆恩,披着一身血衣出殿门。

他惊魂未定,待徒步走出掖庭,才敢回头看一眼。

夜幕中的皇城鬼气森森,里头住着的,都不是有心肠的人!幸好今夜,他这条老命没折损在里头。

范献切齿,愤恨骂道:“苏芷这小娘们真是害人不浅!”

待范献走后,陈屹喊内侍来收拾殿中血污。

侍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各个吓软了腿脚,好半晌才抖着身子,传召宫人提水与巾帕来,一点点洗去脏污。

陈屹看了一眼窗外凄凄月色,同赵都知道:“传大郎君觐见。”

“是。”

赵都知把官家口谕一重重递下去,不出半个时辰,陈风便进了宫。

即便赶路匆忙,陈风也衣着得体,面见父君。

大庆不兴跪仪,君臣之间皆行拜礼。

陈风躬身下拜,恭顺道:“儿臣见过父君。”

“起来吧,你我父子之间叙话家事,无须这般拘谨。”陈屹最骄傲的,便是这么个智勇双全的大郎君。在他眼里,前朝那位才德兼备天下知的申景,亦及不上他亲子分毫。

陈风被陈屹一搀扶,顺势落座,问:“父君深夜召见儿臣,可是有要紧事吩咐?”

陈屹沉吟:“朕今夜从范献口中得知,京中暗藏高人。其居心险恶,意图插手朝政机要。几日前,此人救下身陷囹圄的苏芷,且借范献为刀,铲除石守……”

“您是疑心苏芷同叛军有牵连?”陈风抿唇,难得为苏芷求了个情,“苏芷乃忠良之后,若是此人有意引父君错杀无辜臣子……届时民心动乱,唯恐危及社稷。”

苏父乃是配享太庙的开国忠臣,倘若苏芷死于天家刀下,怕坊间会涌起“天家根基稳健便卸磨杀驴”的流言,招致民心大乱,不可冒进行事。

“朕也恐此事乃佞党奸计,蓄意诱朕杀苏卿,酿成大祸。”陈屹不敢轻举妄动,杀心稍放,“不过,今日一故,朕倒是想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父君请讲。”

“朕听闻前朝孽/党曾有一支骁勇善战的死士番队名为‘碎云’,而破城之时,帝后与皇太子皆死于我朝军士刀下,‘碎云’死士却迟迟不露身影。按理说,主家遇难,家臣怎可能置身事外,不奋命相帮……朕思来想去许多年也不得要领。如今倒是品咂出一丝缘由——呵,不过是壁虎断尾,狡兔三窟。前朝帝后一早便存了赴死的心,意图摆迷魂阵分散攻城军士,再由‘碎云’番队保下幼主,延绵皇家血脉,以图日后。那孩子,若是存活至今,也该是二十多岁的郎君了。”

闻言,陈风微微眯起眉眼。他乃今朝皇子,如何能容前朝遗孤活命?

往后他继承大统,这些可都是他帝王业上的绊脚石。

比之陈屹,他的杀心更重。

倏忽,陈风沉声答:“父君放心,儿臣会命人追查前朝孽党行踪。若有前朝生迹,必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好!大郎君切记,要守霸业,绝不可心慈手软。”陈屹欣慰地拍了拍大郎君的肩臂,“这是为父要给你讲的第一堂学。”

“是。儿臣,谨遵父君教诲。”陈风明白父君的言下之意。他终是决定册陈风为储君,现下言传身教,给他讲帝王政’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九十二章

次日, 帝王召见苏芷,同她说了好一番沉冤得雪的安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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