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滑稽。
可怜,无辜。
苏芷小时候被苏母打,也吃过这样满是咸眼泪的饭。
她抱起哑奴,哭笑不得,哄:“别哭,把饭咽下再说,小心呛到。”
哑奴浑身防备卸下,她老实听话,把饭菜吞下肚子。
她对苏芷的信赖达到顶峰,她依恋着英雄似的人物苏芷。
苏芷哄了她很久,哑奴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很高兴,能解开哑奴的心结。没了心结,女孩儿往后的日子才会越来越好。
就在苏芷哄哑奴继续吃饭的时候,一贯忽然仓皇跑来。
隔着门,他焦急地向苏芷禀报:“小娘子,沈郎君带了一名姑娘来见你。说是,这人声称自己是‘赤鱬妖女’!”
“什么?!”苏芷愕然,“把人带进来。”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来人头戴深色厚布帷帽, 身披厚毛内胆长褙子,里着粉白花底芍药绣纹襦裙。她的这一身打扮,很符合行凶那日的着装。苏芷曾在朱毅死时的指甲缝里剔出粉白色的丝线, 他死前欲行猪狗之事,抓住的女人就是这样妆容。
沈寒山和她一块儿入屋, 向苏芷道:“此女在我府前长跪不起, 声称是赤鱬妖女。我料想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布置,也是她有意引我等去查,如今真相大白,她功成身退,该现形了。”
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漂亮的清水脸蛋。
她颔首:“一切都是民女做的,民女感恩两位官人铲除奸党,今日心愿已了, 民女来自首认罪了。”
女子抬眸看了一眼哑奴,两人像是旧相识, 哑奴很是触动。
女子没有走向哑奴,而是对她温婉笑着, 朝小姑娘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苏芷归京后隐约猜到会有此刻, 她不是很惊讶女子的选择。
她淡淡问了句:“为什么杀人?”
苏芷知道朱毅罪大恶极, 但她还是想了解清楚女子杀人动机。
女子朝苏芷盈盈一拜, 一字一句说:“民女名叫珠儿,自幼父母亲早亡, 与弟弟相依为命, 做的乃是坊间乐伎营生。一年前, 民女养在家宅中的弟弟无故失踪, 民女心急如焚……他那样乖的孩子,决计不会不听我的话,擅自出门。”
珠儿的幺弟,对于他的父母亲来说,来之不易。前头溺死了好几个女孩儿,实在怕官府查到,这才留下珠儿一命。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后面怀上的孩子,是郎君了。
珠儿知道,家中人偏疼男丁,对她稍微的一点好意,也是基于她肯恩待、伺候弟弟的份上。
故此,父母亲死去以后,珠儿想过报复。
没人能管束她了,她可以丢掉弟弟。
她做出惊世骇俗的行径,往后一个人自由自在生活。
珠儿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她没管那个小孩,暴露了丑恶的嘴脸。
她走了,一走了之。
吃食不必再分弟弟,被褥也可以一人卷上身。
珠儿不用苛待自己,滋养其他人。
直到她路过酒肆,看着有钱的食客们吃鸡羹。
她想起弟弟生辰日,父母亲难得给他炖了一锅野蕈鸡羹。一只黄鸡的皮肉全细擘碾碎,熬入羹汤里,唯有两个鸡腿完好无损,被母亲留了下来,用猪油煎炸酥脆。
珠儿闻到肉香,垂涎欲滴。
但她知道,那两个腿没她的份儿,就连母亲都舍不得吃。家里两个男丁,一个鸡腿留给父亲,另一个留给弟弟。
她们不配享用珍馐,她们的一生都为了家中男子而活。
直到夜里,弟弟来寻灶房中烧水的珠儿。
他从怀里拿出那一个汁水干涸了的鸡腿,和珠儿道:“阿姐,给你吃。我帮你看门,娘过来,我就喊你。你快点吃。”
珠儿怔怔看着鸡腿,一言不发。
她好久没吃过荤食了,口齿生津。
珠儿想吃,然而她也有骨性。她为自己没有堕落成母亲那样而感到自豪,她还有自尊心与反击心。
于是,珠儿狠狠拍掉弟弟的“施舍”,低声道:“谁要你好心!”
她快意,这么久的“忍辱负重”,终于报复回一次。
但珠儿反抗以后,又觉得很是后怕。万一阿娘看见,又或者弟弟告状,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她惶恐不安时,弟弟默不作声去捡那一只鸡腿。
珠儿看着弟弟瘦小的身子,心里一阵愧怍。她不该欺负一个孩子,无论他是郎君还是小娘子。
弟弟小心翼翼拿水瓢舀水,仔细洗了洗鸡腿沾染上的草木灰。
随后,他又一次抬头,笑着和珠儿说:“阿姐,那我们一起吃。我们小心一点,别让爹娘看见。”
他怎么任她欺负啊?他怎么没脾气啊?
明明他是爹娘的宝贝郎君,他怎样折辱她都没事的。
这时,珠儿隐隐约约意识到,家中男丁,也有那么一两个“好人”,凤毛麟角。
她和弟弟一起吃了鸡腿。
真的很好吃,吃得她眼眶发烫,喉头哽咽。
……
珠儿又想起那一只鸡腿,她欠弟弟“鸡腿”之恩,她知恩图报,在恩情还未偿还之前,她不能丢下小孩。
珠儿再一次回到了破屋里,弟弟倚靠墙角,饿得奄奄一息。
他没有走动,在这里等她。
看到珠儿来,弟弟微微一笑,喊她:“阿姐。”
珠儿恹恹地应了一声:“嗯。”
“阿姐……是不是找吃的去了?”
珠儿皱眉,心道:他饿了,便想奴役她吗?想得美。
岂料,珠儿猜错了。
弟弟从怀里拿出一个沾了土的芋头,奉到珠儿面前:“阿姐,给你吃。”
珠儿震惊,他居然还有吃的?她明明把所有吃食都带走了。
珠儿问:“打哪里来的?”
“我、我上外边挖来的。我怕阿姐找不到吃的,给阿姐存着。这样,你回来,就有吃的了。”
“……”珠儿已经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境了。
她心里五味杂陈,生了火,烤了芋子。
她和弟弟分食,一人一半,前所未有的公平。
她想,要是这个家中宝贝男丁,愿意成人以后供养她的话,那么拉扯他长大也没什么。
珠儿也成了“母亲”,但又与“母亲”不同。
她知道,弟弟不是白眼狼,他们是家人,他们会相亲相爱,互相帮助。
有了亲人,珠儿不再孤单了。
珠儿没有谋生的能力,好在她皮相好,能说会唱,有乐伎班子愿意给她活干。
珠儿没有签下卖身契,她和弟弟说好了,待弟弟十三四岁,能做农活儿,他们就一起逃到别处去生活。他种地,她养鸡鸭,鸡鸭能生蛋,蛋再孵小鸡鸭,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到时候,她给他娶一房媳妇,他们夫妻俩一块儿孝敬她。
夜里,两个人望着烛火,憧憬美好的梦,仿佛未来可期,一切幸福事唾手可得。
弟弟也很孝顺,他学会了生火做饭,等阿姐回家就有热水可以洁面洗漱,还有米粥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