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山句句属实,好不容易出行一趟,还让人下药得了手……官家震怒,底下人都不要好过了。
苏芷了然:“你所言极是。若真有弑君歹心,也不会拿我开刀。他要下虎狼猛药,我还敬这人是个磊落汉子,偏偏用下作的帐中情药……此药唯有对女子损伤最大,对于男子来说,也只是催情助兴之用。女人家受名节所累,我既活在世,亦不能免俗。故此,这次‘行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芷芷分析的不错。最要紧的是,那名兵卒见我在帐中,很是诧异。想来他是专程为你而来。”沈寒山轻笑一声,眼底寒意毕露,“你前脚刚至,大殿下后脚莅临,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苏芷怔忪:“你疑心,这药是大殿下下的?”
陈风确实和她谈过男女风月事,但苏芷了解陈风,他那样爱重名节的人,应当不至于使这些花花心思。
苏芷摇了摇头,道:“大殿下若有歹念,与其强迫于我,倒不如去和官家求赐婚旨意更快。”
“若他既想保你的官职,又想要你的人呢?”沈寒山目光灼灼,问得苏芷哑口无言。
毕竟一个入了后宅的皇家妇,可不能事职皇城司使了。
若是陈风处心积虑接近她,只为了同她交好,用一层儿女情长的幌子维系两人私下情谊,继而利用她,为他肝脑涂地……
苏芷答不上来了,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见她面带菜色,沈寒山品出一丝“郎有情妾无意”的凄怆况味来,心里幸灾乐祸。
他不再吓唬苏芷,笑道:“芷芷莫怕,应当不是大殿下办的恶差事。”
“你有何高见?”
“芷芷可有在意这回巡狩,大殿下所乘的车辂?”
他一说,苏芷才想起来:“是皇太子规格的金辂。”
“不错,伴驾出行的乘舆均是官家授命,掌依仗卤簿的官吏们自会按照官阶安置车架。像大殿下这样的‘皇子身却用太子仪架’的差池鲜少出现,恐怕上头是有深意。”
沈寒山说得深了,苏芷不免听得认真。
她下意识接了句:“你继续往下说。”
沈寒山说到兴起时,又要同苏芷卖个好了:“妄议君心,可是大罪。我为了芷芷,何等大逆不道之事都敢做,芷芷可明白我心?”
他确实足够讲义气。
好兄弟。
苏芷想了想,同他道:“那你先前孟浪之举,我既往不咎,行了吧?”
“多谢芷芷宽恕则个。”沈寒山勾唇,继续说,“你想想,官家特地在巡狩之行里,赠大殿下金辂代步。可不就是在咱们面前点眼吗?能追随官家巡狩的京官,无一不是帝王心腹或有功之臣,谁敢忤逆君心?这几日,足够那些老臣通个气儿,把消息传回京中了,没跟来的京官心里有了数,该闹的闹,该议的议,三五天的劲头过去,待官家归京议‘立太子’一事,也不至于太唐突。”
皇帝这是故意留一盘菜,给里外臣子们消消食儿,过过口味呢。
总比当头棒喝说要册封储君来得强。
毕竟官家膝下又不止陈风一个儿子……
沈寒山说得多了,苏芷听得确实津津有味,可话题越绕越远,她有点不明白:“你说大殿下的事,与我被人下情药何干?”
沈寒山问:“外出巡狩,皇家人可带侧妃或家眷。官家自个儿就带了近年较为受宠的柳婕妤近前随侍,而大殿下出行,莫说府上美人,愣是贴身女使都没带一个,由此可见他的勃勃野心——为了在官家跟前维持‘不近美色’的形象,很是努力。难得的父子君臣亲近、了解的机会,大殿下怎可能错过。”
“我还是不明白……”
“芷芷,若大殿下成为皇太子,收益最大,可是皇城司?”
“自然。毕竟大殿下乃提举皇城司,是衙门主官。”苏芷开了窍,“我懂了。若是皇城司受两代君主偏爱,那遭殃的禁军衙门——殿前司首当其冲!而这碗药,若是我喝下,又无法及时化解,恰巧大殿下此刻行至营帐,凭借药性.威猛,保不准我俩便能成事。毕竟连你都抵抗不了情药之凶悍,我也只是肉体凡胎,说不定也会乱了心智。这样,既毁了大殿下扬名在外的‘不恋美色’名声,又能将我拉下马。官家最好的恩典,也不过是将我送入大殿下后宅,成全一段佳话。唉,真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思及至此,苏芷阵阵发寒。她天不怕地不怕,无法违抗之物,唯有皇权。
这事确实不可能是陈风所为,若是他想得到苏芷,那么听她嗓音异样便会立时冲入营帐内成全好事。
他没有,代表陈风是正人君子,他并不知情。
苏芷豁然开朗,随后,她又想到更深的一层。
她忽然困惑地看了沈寒山一眼,问出声:“你既早知有那茶汤有猫腻,又为何要喝呢?”
“……”沈寒山一时语塞,没料到小娘子聪慧,能觉察端倪。
他还未来得及想出借口糊弄人,营帐外便响起了张进的通传:“苏司使,大殿下来了。”
偏生这时候到?
苏芷慌张地看了沈寒山一眼,又观望一阵营帐外还未走近的上司。
没时间耽搁了,她逼沈寒山尽快离开她的住处。
好在夜色昏黑,沈寒山脚程够快,没同陈风打上照面。
只是营帐内毯子被褥凌乱非常,苏芷来不及收拾,待陈风到她帐内,已瞧见矮榻毡毯上星星点点的殷红的血迹与不整的衣冠……还有那一支落在屏风一侧的玉簪。
陈风面色阴沉,他记得,这支玉簪,乃是沈寒山发间所用小物。
这两人,果然背着他做了些不可告人之事。
血迹……怕不是女子初夜的落红吧?
呵。
在他面前装得三贞九烈,转头便投向沈寒山的怀吗?
她明知,她该是他的女人。
陈风不懂,比起跟朝不保夕的朝臣,难道不是追随他这个不日入主东宫的嫡长皇子更好吗?
他给过她机会,竟被人不屑一顾舍弃了。
苏芷不知陈风所思所想,今夜密谈,两人关系照旧亲和、融洽。
翌日,帝王春狩,凡是擅骑者,无论官吏军士,皆可凭猎物换彩头。
大庆尚武,即便是文臣也习得一身好骑术,像沈寒山这样羸弱的书生极为少见。
苏芷怕沈寒山面子上挂不住,意图帮他射来几只山兔,保全他的颜面。
岂料,她刚问起张进关于文臣们春狩场地去向,张进便忧心忡忡地道:“大殿下欲同沈廷尉比试骑术,沈廷尉应下了。”
“什么?!”苏芷震惊,“他会哪门子骑术,简直不自量力!”
苏芷后知后觉又有点明白沈寒山的想法——他不喜陈风,又是那样的好面子,保不准强撑颜面应下的赌约。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行,这个蠢货,他哪里是陈风的对手,她得帮他解围!
思及至此,苏芷蹙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