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谨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
是了,太子已经死了,父亲不可能再毁了另一个能继承皇位的儿子。
他心狠手辣,寒了父亲的心,却也因自家孤注一掷的手段,真为自己谋得了一条通天的路。
严谨匍匐两步,低喃了一句:“谢、谢相公……”
他没认罪,只是抖出了谢青。
皇帝要发落,那就发落他吧!
“谢青……”严盛眼眸寒冷,紫檀木椅子扶手被他攥得“咯吱咯吱”响。
他早该猜到了,谢家的孽种!
李岷死了,刘云死了,当年该死的人,十年内都死了。
谢家的手笔,他来讨债了……
只可惜,严盛不能明面上杀了谢青,那样会抖出谢青和严谨合谋杀害兄长的罪名。
而且,他查过谢青。
谢家明面上,唯有家妻孙氏偷偷和太子妃会过面。便是要定罪谢青,斥责他为三皇子献毒计,他也能朗声辩驳:“臣的家内只同太子妃的娘家打过交道,若说相帮,臣帮的不该是太子吗?”
这话一出来,严盛和严谨又能拿他如何呢?
特别是受他挑唆的裴温也死了。
一个残害兄长的皇弟,不能再被立为储君了。其他孩子又羽翼未丰,江山危矣。
谢青,是想要他的儿子尽数折损其中啊!
小郎君而下手真狠,竟做了个滴水不漏。
只能将这样的邪祟之子暗杀了。
如他父母亲一般,悄无声息断命……
谢青再聪慧又如何?他还是棋差一着,活不了了。
严盛是天之骄子,他有权,决定谢青的生死。
他决不能活!
第96章
沈香不知为何, 分外喜欢腊月隆冬。
每天见着雪便会心生欢愉,明明是凛冽的天气, 她却觉得一应事物都很好。
厚雪堆在石灯上, 像是一盏散发橘光的雪灯。庭院里无需掌灯,月光洒在雪地上就亮得出奇。
沈香本来是很怕黑的人,偏偏入住谢府以后, 她夜里不提灯也敢廊庑间来回晃荡, 有时不见踪迹,还会惹得谢青焦急,端稳的郎君难得连公服都不换,一昧儿蹿房越脊,招眼地攀墙,四下寻她。
好在沈香没有走远, 每回都会及时被夫君及时找到。
沈香牵起谢青的手,忽然生出一股子眷恋的心绪来。她想着, 能和谢青一块儿漫步回房, 真是一件惬意的事。
时候尚早, 沈香朝谢青行了个拜仪,如从前在官场中处事那般。
她促狭问他:“谢尚书,要不要一块儿围炉小酌?”
冬天里,士子文人们会围着一盆炭, 取暖、饮酒、谈天。
府上就他们两个有这一番闲情雅致, 正好凑局。至于谢老夫人, 大冷天拉到庭院里受冻,也太委屈老人家了。
谢青无异议, 全凭小妻子开心就好。
沈香说干就干,和伙房要了竹炭生火盆。竹炭比木炭耐烧, 气味儿不大,还没烟,唯一缺点大概就是价格昂贵了,幸好她的夫君家底子殷实,不愁这些俗人的吃喝。
转念一想,沈香又偷笑出声,怪道父母亲都想孩子嫁个好人家,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样不花钱呢?
谢青帮着小妻子忙碌,余光裹挟沈香,饶有兴致看她脸上流露出的、各个细枝末节的小神情。她一贯喜欢暗忖一些稀奇古怪的琐事,私下里窃喜,仿佛偷吃了鱼干的猫儿。
小猫崽子全然不知,鱼干之所以应有尽有,乃是主人家蓄意放的饵料,全为了将她圈在身边。
猩红色的炭炉上架了一面网盖,谢青置了一壶盐茶烹煮,又摆了一只装满青梅酒的琉璃杯,沈香则端来一盆蛤蜊,逐个摆上镂空的铁网片。
谢青挑眉:“小香这是什么吃法?”
沈香嘴角上翘:“是许大尹教的,他说暖炉可摆上河鲜海味炭烤,待花蛤开口后再淋上菜油、豆豉酱以及蒜蓉,其味无穷。”
谢青一想到蒜味就蹙紧了眉心,他倒是不嫌沈香,只葱蒜的辛味太重,熏得他头疼。他不免疑心沈香是故意为之,这般她就能防止谢青趁机对她动手动脚了。
真为难呢,明明都是夫妻了,还不能时时刻刻亲香。
若沈香听到这句话,定会翻起一个白眼:您想亲香,可以呀!但您一天有停过几回么?她便是铁打的人,也不能白日上值做事,夜里还要受谢青少说一两个时辰的床笫磋磨吧?
不过好在,今晚的夫君,老实得不像话。
他们在落雪的夜里叙话,一切都很闲适。
谢青沏了两杯茶,端给沈香一杯:“小香捧着暖暖手。”
他是体贴的郎君,以妻子为重。
沈香接过青瓷葵口茶盏暖手,谢青顺势接过木镊子,帮她翻动吃食。像是凑趣,谢青还摆了两个蜜桔以及干红枣上去。
没多时,红枣甜腻的香味便四溢满院。
沈香要了一枚烘烫的枣子,丢入茶碗里浸泡。其实喝不出什么红枣甜味,单单看红彤彤的一团枣子悬浮于绿色茶面,心里瞧着热闹罢了。
也不知祖母睡了没有,沈香想把这份热闹给她尝尝。
于是,沈香朝石榴招招手:“石榴,过来。”
石榴抱着好动的谢金待在屋里头,一听沈香传唤,立马钻出抱厦。
“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沈香摸了摸被搂在怀里休憩的猫儿,端过另一盏放了红枣的末利花茶(茉莉茶),递到石榴手中:“我和尊长在院子里围炉煮茶,粗吃一回末利花茶,滋味不算好,你送去给祖母尝尝鲜。”
“好。我把猫儿放屋里头,这就去。”
石榴打算抱谢金回了花厅,那里有专门辟给猫儿的狐毛小篓。
沈香见了,又喊住她:“等会儿,你别闹醒谢金,待会儿溜进我寝房里,尊长又要不高兴。”
沈香回头,朝谢青狐黠一笑,故意看他笑话。
谢青没否认,倘若谢金再进他的内室,他定要让白玦把猫崽子叼出府去。
“夫君,我和石榴一道儿去送茶,马上就回来。你帮我看着吃食,可别烤焦了。”
沈香嘱咐谢青几句,提裙踏雪,离了庭院。
谢青噙笑,望着沈香娇俏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雾濛濛的雪夜里,再没她的踪迹。
他微扬的嘴角稍稍落下,掷出石子,喊来小舟。
月光笼罩的宅院天井,黑衣骑装女子从天而降,小舟伏跪于谢青面前,俯首待命:“尊长,您有何吩咐?”
谢青轻抿了一口沈香留下的茶,茶里还弥漫一股子樱桃口脂的滋味。他蹙了一下眉,放下了,心情却并不糟糕。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小舟:“贺叔没有告诉你,关于你父母的死因。”
“还不曾,属下快赢过贺叔了。”
“是天家。”
“什么?”小舟诧异地抬头,头一次这般胆大妄为,与谢青对视,“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