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孟苍舒听完会赞扬自己条理清晰且做事余裕,谁知对方听罢却陷入沉默。
“有哪里不妥么?”
“这些郎官是单单公主殿下有赐下,还是各位封王郡内雨露均沾?”孟苍舒问道。
“几位兄长处均有,我这里额外多了几人,是为了弟弟的进学专门请来的师傅,除此之外,一切等同。”萧玉吉明白孟苍舒为何有此一问,“经过太子殿下遇刺这件事,父皇却是对边郡封王的政事更加上心,其中有人兼顾朝廷的差事和封郡事物也是先一手预备,我们问心无愧,便是如此,人也得用,何乐不为?”
“这些圣上赐下的人,殿下,将他们留在王府或公主府吧。”孟苍舒的眼神表明,他此刻在非常认真的劝谏。
萧玉吉不解道:“为何?”
“我们很难分清圣上的真实意图。你自己也说,圣上起了疑心,既然他们有可能是圣上来监视封王的人手,那就让他们在该在的位子上,才更显得我们是问心无愧。”
这样真挚却寒心的话,也只有孟苍舒会毫无保留的和自己说了。
萧玉吉知晓其中好意,纵然有些难过,仍是认真且听劝地点头:“我明白你的苦心,就照你说得办。”
“殿下不必忧思过虑,人人都有,也不独我们在觉得冤枉。”孟苍舒看出她的情绪,和从前一样,第一时间给予安慰,“新王府和公主府确实缺人手,我想,这些人圣上总不会只挑些办不成事却忠实之辈来给儿女们添乱,最起码也能做好该分给他们的事务,这是基本
依譁
,我们只要无视他们的来意,也自然能用得心安理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们良慈郡事多官吏辛苦也是上下皆知的,他们有没有那个空闲禀报,就未尝可知了。”
萧玉吉忽得笑了。
确实,自己也是庸人自扰,既然和弟弟从无别的心思,那这些人手就单单只是人手,没有其他任何意义,便是将他们的日常报之父皇,又能如何呢?
“殿下再给我讲讲,还有什么人?”
“哦,还有荀长史,给了我些仆从和侍婢,都是他别苑里的,他说我必然是会缺人手做些贴身的事,这些人哪怕一时我不放心近不了身,也能粗使跑腿。都是他信得过的,绝对没有那些顽劣忤逆之辈。”
不知怎么,萧玉吉不想告诉孟苍舒在荀崎家里赴宴时发生的事,那段对话她自己也想彻底忘记。
孟苍舒忽然对荀崎刮目相看,忍不住也自饮了一杯茶后赞道:“荀内史虽然在御前守诚纯质,可细心办起实事,竟也如此妥帖。”
萧玉吉很想说,是啊,他还想给你办一件“贴心”的喜事呢,但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可除此之外,其余又多出的那些人是怎么来的?”
“我正想和你说,剩下这些,是景司徒以大司徒府的名义派遣来的。那日我上路,他也来送我,和我说了好些话,我一路想着,总觉得哪里没有参透……”
言毕,萧玉吉将那日辞别京师与景虔的对话一五一十告知,孟苍舒静静谛听,没有任何打断,仿佛在思索,却不见他有任何表情。
待到说完,萧玉吉便安静等着孟苍舒的回答,谁知对方只是沉吟许久后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们还是等等……皇后娘娘的喜讯再做定夺。”
二人说完话,吵闹着的萧裕也等不及要为姐姐接风,宴会热热闹闹地开始,虽无有京师那样丰盛的宴饮,也没有歌舞助兴,可在坐的无一不是为良慈郡奔忙辛勤之人,萧玉吉只觉一处笑闹的融融恰恰比宫中宴饮更胜百倍,温情也不可同日而语。
望向坐在自己下首次席的孟苍舒,那双温柔又润泽的眼睛睁含笑看着场中央比投壶的顾廉和刘甸,两人为着输赢争得像是两只不服输的斗鸡,萧裕在一旁又笑又跳煽风点火。
萧玉吉大半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舒适的松弛。
这是一个人在自己的家中才会有的感受。
她知道,良慈郡将会永远是自己的家乡,京师的过往、权力的旋涡,就让他们留在想要留住他们之人的心里吧。
而她,只想活在这个温柔雪夜里、活在能承载她希冀的当下。
第78章
“你这一路想来见识不少, 有什么可对我说的么?”
是夜,欢宴已毕,浓雪未停。
新郡府衙门的后院里安安静静,偶尔能听到茶炉内炭火的噼啪之音。
孟苍舒宴会上也喝了些酒, 这是圣上赏赐的御酒, 浓香且醇厚, 他不善饮酒,也有些微醺, 正好与归来的李丞雪一道烹茶解酒,且谈一谈此次的经历。
李丞雪正色道:“感激大人命我伴驾公主殿下回京,一路见闻不胜枚举, 皆是从前未有之见识。”
孟苍舒颔首道:“太子殿下有提及在京师设立郡邸之事么?”
“太子殿下机敏,提得巧妙,我听公主典型的意思,似乎圣上已经拿定主意,之事也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这件事如若有了具体的消息,就把你这身道袍脱下来吧,良慈郡在京师的郡邸, 我打算让你去负责。”
孟苍舒是带着笑说这句话的,李丞雪一时怔忪不敢回应, 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你不必担心这件衣服和身份, 等到了你觉得合适的时机, 你攒够人脉和能力, 想要重建曾经山上的道观也有了余裕,你该去就去, 我不会拦你,这是你的夙愿, 也是你行至今日为我驱策的源头,我何必为难你?只是京师不比咱们郡上,顾廉虽政务办事是一把好手,但为人变通与心智是不如你老成且干练的,我只放心你。”
孟苍舒说完,自身后的柜子中取出一套官袍,双手递给李丞雪:“你不在的时候,我雇人重新做了几套官袍,咱们的那些太破太旧,良慈郡交通便达后往来的应酬也多,总得光鲜一点。顺便还给你做了一套,按着你旧道袍尺寸裁的。从今日起,你先从郡府衙门的都吏做起,有不会的地方,问我和顾廉都无妨,来,试试看。”
孟苍舒其实说话不是多严肃的人,只是他寻常一直是笑着说话办事,常常给恐惧他的人一种颇为阴险的意味。李丞雪最怕的就是这个。
但此时,孟苍舒的笑容在温暖的烛光映衬下,就像是从前宫观里关切自己的师兄一般,拿着换新的道袍,想看看他长高后合不合身要不要再量裁一番。
李丞雪很想落泪,他拼命忍住,披上官袍,果然大小合适,孟苍舒不住地夸道:“不错不错,很有做官吏的气度。”
他想再跪再谢,却又被孟苍舒拦住,用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道:“新官袍,别弄脏了,今天不说谢不谢的,我还想问你一些别的。”
于是李丞雪只好听命,脱下新衣,小心翼翼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重新落座。
“大人,京师的事我往来信件不好说太多,今日也确实有很多终于可以告知了。”他饮茶后端正道,“此次公主殿下护送太子殿下,本事好事,谁知忽然出了皇后娘娘吉孕一事,太子殿下的风头全被抢了去。虽然太子殿下表面是礼数周全也恭敬,还送了贺礼,可我总觉得,以太子殿下的为人,不大像心中真能过去这个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