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吉不擅长孟苍舒式的当场故弄玄虚,但她的直截了当也有自己的杀伤力,比如此刻,杨皇后本能的挣扎终于因此言语背后的醍醐灌顶而渐渐止息。
“因为他知道,此事仍没有全然的胜算,所以需要我弟弟入京,如若新皇子太多人反对,他便可以改立我弟弟为主,反正都是主少国疑,如何都少不了他掌权辅政。故而他不能留下自己的把柄,假如传唤我弟弟的诏令出自他手……别忘了,此刻父皇驾崩的消息还未传出,旁人眼中,天子健在,缘何召唤年幼封王回京?若此封王在皇帝驾崩后继位,这召唤之人,岂非要引‘未卜先知’之疑窦而使人指摘?但是,他却为了计策成行,要皇后你来做这罪人……皇后娘娘,您是他的弃子,一旦得位,无论是哪个皇子,他都会弃你如草芥。又或者……你的儿子根本只是个幌子,一直以来,他都只想驾驭我弟弟来做这个位置,你从最一开始,就是为了到这一步才被嫁给我父皇,而这,也是你最后的结局了。”
杨皇后并没有萧玉吉所想的那样激动,她静静看着自己,眼中有愤恨和愠怒,亦有说不清的恐惧与悲伤,好像整个人全部的心思都在这双圆睁而恣裂的眼眸当中。
“但是,景司徒没有给你选择,我们会给你。”
萧玉吉言毕松开了手。
果然,杨皇后并未挣扎,她转过身,仿佛忘了嘴上还被堵住,就这样安静与萧玉吉对视,仿佛等待她的条件。
“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受到伤害,如果要有人为这此弑君负责,那也是罪有应得之人,而非被胁迫者。可是,即便无辜,作为帮凶的你不能这样平白无故地享受一切,我们需要你从中出力,方可兑现。”
萧玉吉说着,走到摇床前,缓缓自锦缎中抱起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孩子睡得很熟,眉眼浓郁十分肖似父亲,她一时心中柔软悲戚,却也不得不再次硬下心肠。
因触碰孩子,杨皇后原本沉着的模样骤然变为大惊失色,她脚步如何跟得上萧玉吉,又因肩臂疼痛酸麻,身体不能平衡,朝萧玉吉冲来时不免失衡倒在地上,不等她爬起来想保护幼子,却见萧玉吉已行至面前,缓缓将她扶起,再将萧倧温柔地递入她的怀中。
“至此子于危险当中的人,绝不是我与太子,抑或孟刺史。”
萧玉吉轻声说道。
说此话时,她脑海中回忆起的是孟苍舒的话:
“威胁不是目的,只是手段,怀柔不是无用之仁,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后通牒,聪明人总能明白。”
杨皇后当然是聪明人。
萧玉吉掖了掖萧倧的襁褓,低语道:“皇后,我想你应该明白的。若是我太子大哥顺利继位,你必然尊为太后,其实无论如何,你都能颐养天年。但如此行事,只是将你与孩子的安稳化为子虚乌有的荣华,你冒着生命危险,得到的不过是和过去一样的结果——我弟弟继位,你也不会有更多尊荣。”
杨皇后并没有看她,而是低着头,长而俏丽的睫毛轻轻颤抖,旁人无法触及的目光落在萧倧恬静安睡的面庞上。
第90章
一时间殿内安静极了。
以至于无法掌握时辰的流逝, 萧玉吉不得不破坏这份安宁。
“若是景司徒失策——现下他已是如此,那他大可以将弑君之罪竭力推至你身上,那你和你的孩子,只会有一个结局。”
杨皇后抬起头, 看向萧玉吉, 她缓缓解开束缚口唇的绸带, 却并未喊叫。
……
“没人会拒绝更好的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一个备用的方案。”
孟苍舒虽然不在此地, 可他的话却早在几个时辰以前便完美操纵了此刻的一切。
“你们敢与我对峙,可见萧秩并未出事,他如今何在?”
杨皇后仍然冷静沉着, 萧玉吉钦佩不已,但她也并不打算如实告之。
“兄长的确无碍,故此,其实说景司徒计划已然落空倒也没错。”
“你今日所言,可否也是萧秩之意?要做皇帝的人毕竟是他,你口若悬河许下无数好处,他若不允, 岂不都是一纸空文?”
“自然是兄长的意思。”这一点倒是不用隐瞒,相反, 孟苍舒交代过, 一定要给杨皇后足够的信心, “兄长亲言, 只皇后一人未必能如此通天能耐。此事对你也绝无好处,不过是一时糊涂为虎作伥。假若迷途知返, 礼法不可费,你仍然会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那我的儿子呢?”
其实, 萧玉吉心中很有把握,自己的兄长绝非心胸宽广之人,对待杨皇后或许会因势利导,为自己之顺利继位而顺理成章的宽宏,然而对这个弟弟……恐怕他未必会有好的前景,长成之后,边荒远郡就封大抵是最好的结果了。
但事已至此,她口若悬河,杨皇后反倒未必相信。
“我兄长太子殿下如何心性,这些年皇后多有接触,想来也是十分清楚。若是皇后不肯从我等之意,一意孤行,其结果如何我不必缀言。但若是与我们里外相合,您的一世荣华也得以保全。但小皇子如何,我只能保证为了仁德诚厚的美名,我兄长断不会加害于他,可如若我在此许诺兄长心中绝无芥蒂和忌惮,那也是痴人说梦,杨皇后是不会信的。”
杨皇后沉默须臾,忽得抬头凄然一笑道:“早听闻承明公主是爽快果断之人,今日果然如此,你既然这般坦率,那我也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
萧玉吉想去侧耳倾听门外是否有动静,萧婵又能否应付,但关键时候她也不敢分心。
“将我的孩子封去边郡,让他远离京师,成年以前,与良川王殿下一道读书,由公主你来教养成人。”
萧玉吉愣住了。
“父母为子,当计之深远……”杨皇后哀戚地望向孩子,温柔抚摸襁褓华美的纹路,语调格外悲凉,“我的孩子身体极弱,乃是外祖为追逐权势登峰造极催产而生,那日我俩九死一生,才勉强活下来……谁知紧跟着又是滔天之变,一孱弱之母,一不足之儿,于此旋涡之际,又能如何作为?不过是随波逐流为求活命罢了……”
“所以,景司徒才如此急切要我弟弟回京?”萧玉吉心中一震,这下什么都说得通了。
杨皇后缓缓点头:“你父皇已然……若是我的儿子再不幸夭折,他手中岂不一个棋子也无?其余封王哪个不是对皇位虎视眈眈?成年之帝,哪能给他弄权辅政的机会?唯有你的弟弟良川王,虽是年幼,但身体强健,做他的傀儡少帝再好不过。”
“所以他打算将弑父的罪行栽赃给太子,然后让小皇子继位,而后再将我弟弟作为另一道保障,好永保伊霍之权?”萧玉吉声调不由有些愠怒,“荒谬!大胆!如此行事,我那其他哥哥要是举起要替长兄伸张的名号清君侧来造反,天下百姓何辜又要卷入战乱?无论如何,太子兄长都是父皇选定也是此时最合适的东宫,景虔狼子野心,将天下与百姓置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