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激动,她说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皇后能听懂几成。
她不能告诉皇后她要催胎,可是决绝之意,无法瞒她。突然这样,必有缘故。
原来福临……不行了是吗?看腊月眼泪乱蹦,慧敏心底漫上来很奇怪的滋味。
虽然谨防严守,奴才们都瞒着,对这个,她不是没感觉的。太后越来越疼她了,门口的岗哨,越来越多,越来越严密。可是福临却再也没出现过。乌云珠死了,他这么懦弱,怎么能不来向她哭诉呢。
他怎么舍得呢。他不可能舍得的。
慧敏就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天。好快啊,好快的报应。乌云珠死了,也要把他拽着,这个家伙,总算要玩完了啊。
没什么好难过的,应该快活,可是心窝窝里还是堵得慌。它就像一团饱满的气突然散了,空得她难受,她真难受。
长久以来的拼搏,好像一下没了方向。那不仅仅是失落可以形容的,事儿还没全了呢,就有人帮她卸劲儿,这可不行。
感觉,就好像,心窝里的热气散开,却教沙子滚了进来,细细的,稀稀的,可是她赶不走。好难受啊。
一个浪花儿打过来,这些沙子上来了,它们就赖着,她赶不走。
她闷得慌。呀!孩子突然踢起来了,他好使劲儿!他在提醒母亲,还有我呢!有我,你就不能松劲儿!你得把所有的劲儿攒着,等我!
慧敏露出难堪的神色,去捂肚子,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这样,腊月也没法说下去,可是皇后还没有亲口做下保证,她也没办法放心。
这时候,谁要还逼她,谁就真的不是人了。然而,在宫外的济度,听新蕊说并没有好好地劝腊月,她放弃了,所以才回来地这么快,他气得张了手。
“把手放下,你想干嘛!”一大早就见到这个,郑亲王气坏了:“还有良心没有,这才几天都忘了?”
他要打济度的时候,是新蕊拦着的,所以,他不能看着他打她。
“啪!”这一巴掌,他替儿媳还了,眼一瞪,威严十分:“跪下!”
“阿玛,您都不知道……嗨!”真太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家法。济度跪下来,他真怕像上回那样,一跪又是一天。
博果尔从房里出来,昨夜他是睡这儿的。一见济度又挨罚了,他也无奈,也不好说。
要不,还陪着?
“阿玛,要不您先用早膳,啊。”新蕊把眼睛抹抹,不敢哭,去扶他。
她再要哭,那就完了,济度的谋划,那得全被漏出去。这谋划只能行事的人知道,郑亲王不能知道。
于是博果尔什么也不说了,朝济度走过去.济度盯着郑亲王的背影瞧了一会儿,有点发呆。
“你怎么啦。”博果尔晃晃手,提出一只黄澄澄的穗子来,埋怨道:“也不小心点,这么大人丢三落四的,落床上了,第二回了啊。”
第二回,什么第二回?济度没明白,不过博果尔这样说,心情能好点了,他笑了一笑:“这不是你蒿的吗,你不蒿它也下不来。”
“我蒿它干嘛。”博果尔想起昨晚上压着济度的辫子,还真有可能是他压散的,他脸红了:“算啦,咱不说穗子了,济度,你真决定了?”
把所有的赌注,压在腊月的肚子上,这太荒唐了,可这荒唐的路,是命运的抉择。
说到正事,济度绷紧了面容:“不这样,天下,就要落到岳乐手里了,博果尔,昨晚我没说完,皇上的状况,可能比我们想得还糟,他可能是……”
我都知道,是我瞒着你呢。博果尔羞愧地低了头,默不作声。
“你……”这神色,济度不愿猜想,他不信博果尔不肯对他推心置腹。于是话锋一转,他不问了:“找常阿岱来吧,我们一起商量。”
这不是孩子的事儿,也不是一个女人的肚子。它是命,大清的命,是生是死,都在赌呢。
就算再娇弱的女人,这会儿,也不能当花儿似的捧着了。皇上太荒唐,要把皇位推给痴迷汉学的岳乐,这个孩子,得出来挡着。而且,他得够份儿。
如箭在弦,发不发,由不得自己了。又拖了几天,腊月觉得度日过年。直到她觉得,还不如早点呢。心焦得快要糊了,快要发臭了。额娘不会放过她的,她相信。果然,某天夜里,当她又失眠,痴呆呆地盯着帐顶,眼前一片黑的时候,大消息来了。
佟夫人做了个恶梦,醒来以后,在家里哭着说,对不起腊月,没脸见她,这孩子要是没了,她就拿自己的命,来填它。
说到做到,她要自杀。
够了,够了。腊月听到这个,笑了。眼泪啊,都倒回到心窝里,晃晃悠悠地,出不来了。
也许只有我死了,额娘您才能高兴吧?
“给我炖药。”什么都不用想了,她把脸转过来,对着下人吩咐:“谁也不许说出去,给我炖药!”
腊月终于按照命运的安排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宫里的人都急得起来了,如闻惊雷。
太后紧急恩准,佟夫人陪同生产。她又慌又喜又害怕地守在床头,战战兢兢地,不敢发声。
她知道,腊月不想见她,更不想听她的声音,说不好,有了她,孩子就会……
用这样的手段,逼他来到这个世上,会遭他恨的,不过,只要他肯出来,恨也认了。
“啊,啊!”好像被一道道的雷在身上劈着呐,腊月叫得昏天暗地:“啊,啊!”
加点劲儿,加点劲儿啊。佟夫人握着拳头,泪光闪闪地咬着唇。
她只恨,她替不了腊月,一片惊涛骇浪里,任凭捶打的人,只能是腊月。是她把她扔进漩涡里,能不能出来,她不知道。
她把她扔下去了,然后看着她颠来倒去,一个个浪花儿,像蛇牙,像毒剑,在咬她,戳她,扎她,拧她,可是,是她要把她扔下去的。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太疼了,后继无力的腊月软弱地哼着:“额娘救救我,救我!”
她已经分辨不出眼前是什么了,都是黑的,好像鬼影子,在扯她,拽她。
“我在呢,我在呢!”佟夫人捂着嘴,总算能放下手了。她急奔两步,一够,就突破帐口握住她了,人跪下来,不停地说:“腊月呀,我对不起你,你撑着,你再使点劲,你再使点劲儿,他就出来了,啊。”
汗像水一样,铺得满脸,腊月像条鱼扭来扭去。
紧要关头,不能有人碍事,接生的赶紧让佟夫人退开。老天保佑,再过了一会儿,接了两盆血,哭声来了。
弱,它很弱。但这不要紧。佟夫人马上说:“男的女的?”
接生的脸色很暗,动动唇没开口,她一看就懂了,天晕地旋的滋味来了,她要倒。然后另外一个照应的赶快说:“快!还有一个。”
是吗?太好了!忽而大悲又大喜的佟夫人已近疯癫。她没劲了,她情愿用爬的,也要爬过去,给腊月鼓劲儿,她把帐子一撩,里边的腊月像死了似的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