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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一乘风(54)

我乖乖地伸出手。

大夫诊了半饷,走到天夜身边,行礼道:“大人,夫人暂时还没有身孕。不过大人别急,我给夫人开个方子,调理……”

啪——

天夜将茶碗狠狠一顿,茶水和茶杯渣四下飞溅:“退下。”

大夫吓了一跳,急忙退下。

屋里一片寂静。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雪花下得正紧,将他的侧脸映得像精致完美的玉雕,却又如同雕塑一般冷冰冰,不带半丝感情。

突然,心脏一阵躁动,血液火热地滚动起来。

有杀气!

感觉周围杀气,是杀手的本能。

他想杀我?

不安只是短短的一瞬。

迷茫,恐惧,都在杀气的滋润下,渐渐散开。

以前总在梦里被他杀掉,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威胁近在眼前,我反而解脱似的轻松。

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

也好……

过了许久,他忽然轻声道,“今天过年,去做饭。”

我一怔?

今年过年吗?

好像是。

他叫我,做饭?

我没听错?

“愣着干什么?”他催道,“快去。”

我一头雾水,犹犹豫豫地走出门。

做饭?

住了许久,第一次看清自己住的地方。

院子不大,但幽静干净。院中积满了没膝的雪,像一床大厚棉被,让人很想滚上两滚。

厨房很好找,在院子右侧。里面已经准备好了时鲜蔬菜,还有一块牛肉,一个猪肚。

既然要我做饭,那我就做吧。

强打起精神,烧火淘米洗菜。

正做着,忽听外面喊:“莫晓一,出来。”

大爷,你又想干什么?

我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芹菜,跑出门。

天夜正站在梯子上贴对联。

已经贴好了两幅侧联,还剩横联没贴。

红彤彤的对联映着白雪,喜气洋洋,十分好看。

他扯着横联,比划了一个位置,头也不回地问:“位置如何?”

还像需要高一点。

我用手往上指了指。

“你不会说话么,被下哑药了?”他扭头看着我,灰色的冰眸明净如潭。

实在不想说话,可更不想惹怒他。

小声道:“高。”

他没动:“大声点!”

我抿抿嘴唇,微微提高了声调:“高。”

他默默地盯着我,默默地盯着我,默默地盯着我。

嘴角竟然浮起了一丝的笑。

被雪渲染得纯净无比的笑。

晃得人头晕。

“字如何?”他笑着问。

字?

我猛地回过神,扫了对联一眼,

上联:春风暖迎祥龙献瑞

下联:阳光灿盼麒麟送子

横批:合家欢乐

很平凡的一副对联,是他的字迹。

和他的身手不同,他的字是爹教的,笔锋架构和这副对联一样平凡。

平凡,是我们奢望的东西。也是我们注定得不到的东西。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可至少,能让对方稍稍好受一些。

我努力干笑:“有长进。”

闻言,他笑意越浓:“锅燃了。”

果然有糊味传来。

我一惊,赶紧回了厨房。

贴好对联,他抱着柴进来,坐在灶头对面,专心致志地烧火。

我们没有多说话。

熊熊灶火,不时溢出灶孔,舔舐着锅沿。

我将切好的肚丝扔进锅里,一股青烟呲地腾起,诱人的香味瞬间在厨房里弥漫开。

隐隐约约的,一些往事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

那时爹娘健在。

过年时,不管多拮据,爹都会买一斤牛肉,一个猪肚过年。

娘会将牛肉切成丁炒香,再混合白萝卜,放在瓦罐里炖。

肚丝和香菜丝辣椒丝一起爆炒。炒到一半时,娘会挑起一条肚丝让爹尝尝熟没熟。

然后爹就会一边傻笑一边嚼肚丝一边继续烧火。

难怪刚才想也没想,牛肉炖萝卜和爆炒肚丝的做法就冒进了我的脑海。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这两道菜的香味就是过年的香味。

有多久没过过年了?

又孤独了多久?

用筷子从锅里挑起一根肚丝,轻声对天夜说道:“尝尝。”

出人意料,他没有丝毫迟疑,探过身咬住了肚丝。

“八分熟。”他一边哈气一边道。

“哦。”

热气不断从锅里泛起,熏得我两眼泛红。

做好饭,天夜摆好祭品祭祖。

祭品的摆放有很多规矩,摆碗碟,放鞭炮都必须男主人做。

我乐得轻松,站在一旁当甩手大爷。

摆好祭品,天夜点燃火纸,手持三柱香,面对大堂,神情肃穆地禀道:“爹,娘,儿已加封官阶,封妻荫子,光耀笑家门楣,不负爹娘厚望。”

说罢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胸膛里的热流猛地涌动起来,眼里雾气蒙蒙。

记得以前爹曾对天夜说过,要他努力念书,当官,让我做、官太太。

原来,他还是我的行风,一直是,从未改变。

可我早已不是他的晓一。

待他起身,我也拿起三柱香点燃,在心里默念。

“爹娘,我对不起你们,对行风不忠。还救了杀你们的仇人,害你们大仇不能报。如今燕军围城,帮不了他。二老一定要保佑行风平平安安,逃过此劫,以后觅得良缘,为笑家传宗接代。”

身后的庭院里,行风院中点燃了一挂鞭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震破了寂静的天空。

像回应似的,四面八方也陆陆续续响起了鞭炮声。

过年了。

不管是燕国人,还是承天人。

不管是太平年头,还是兵临城下。

人们都不会忘记过年。

过年时,战争停止,仇恨消亡,一切都沉浸在温馨的年味中。

伸手接住一张飘然下落的鞭炮纸,微微一笑:“行风,吃饭了。”

行风正拿着火石往回走,闻言,他抬起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看着我。

我走进院子,牵起他粗糙的大手,转身就走:“吃年夜饭。”

“你叫我……什么?”他犹犹豫豫地问。

我毫不迟疑地答:“笑行风。”

他浑身一震,没再说话。

手指渐渐滑进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相扣。

细雪霏霏,雪雾朦胧。

手心暖融融地贴在一起,恍若永恒。

眉心砂(31)

以前吃年夜饭,爹会给我们讲很多小故事。

今天的年夜饭吃得很安静。

我像以前一样,翻出菜里的牛肉,夹给他。

他一边吃,一边给自己和我斟酒。

有时,两人相视一笑。

有时,我们低头各吃各的,若有所思。

清冽的冷酒软软地滑下喉咙,一会儿就冒起了热呼呼的暖气。

熏得人脸颊发烫。

继而血液澎湃,烦恼全无。

我们没有说话,

我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却不知如何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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