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郭也没觉得委屈:师傅行事,自然有师傅的道理。
她自己勤练,总会练出一些名堂来。
起先东郭是照着姜狄以前教自己的刀法练,但那些都是讲究轻巧的技法,配着这九十四斤的大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到后来,她索性管她娘的技法,来根本不去想那些,只简单的一劈,一砍。就这两招,简单朴拙,是一阵生风的蛮力。
渐渐竟随心所欲。
“一个人练刀多没意思,不如我教你,两个人一起练弩?”
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李浊又来看她了。东郭正练到兴头上,也懒得理他,继续舞着。
“老子来了你也不招呼一声?”李浊将身子往墙上一靠,叉手歪头:这个东郭,最近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算了,自己耐着性子,看她练一会。
时间不长,李浊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忍不了近前了几步,高呼道:“喂,你就打算这么练下去?”
练着大刀的女人回头望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风声重起,她就继续练了下去。
“老子可是专程过来的!”
她不答。
“娘子你的刀练得很好啊!”
她不答。
“娘子,练这么长时间了,要不要休息下?”
她还是不答。
“娘子,不如我们一起练刀吧。”
东郭依然是沉默。
李浊只感到体内颅内都在充血,他怒地朝她隔空挥去一掌,长吼犹如狮啸:“这转眼都快三个月了!”
也不知是李浊这一掌击去,带来劲道真气,还是他这一句话语乱了东郭的心智。
章法生错,右手一松,大刀竟脱手往下掉。
东郭忙俯身狼狈去接,待她重握住柄时,刀已快接着地面。她只得脚下往前一滑,反手提起来,又随即重重地砍了下去:“啰嗦!”
力道之大,竟生生将地面劈开了一个口子,大刀矗立,左右轻颤发出嗡嗡的声音。
这声音渗得两人心里慌。
她想:自己刚才大呵了一声“啰嗦”?
他想:她居然吼自己“啰嗦”?
东郭是错愕,李浊却是颠倒错位,一阵感慨下觉着不是滋味,
他缓缓地走过来,伸出手,向着她面前递来。
东郭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李浊轻轻拉起她,令一只手先整理了她颊边的乱发,才触及她的额头,在那朵红菱花间来回摩挲。
“你跟着我娘学了。”他盯着东郭额间乱红,目光逐渐涣散:“这一朵红菱,可还是飘零?可还在我掌心?”
他突然松开手,放开了她,后退几步。
东郭只觉一慌,竟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重靠近他。
两人隔着很近,身体却没有一处相贴。
李浊低下头望她:“我们成亲吧。”
“我……”
“我知道。”东郭刚一开口,李浊就打断了她。他眸中也有些慌,又有些怕,虚了几秒,旋即镇定下来,只显出自信:“我知道,轻风说了,你姑娘家,是嫌我邋邋遢遢,所以才不肯嫁。”
东郭听他这么一讲,不由得从下到上,仿佛初遇般瞧他:回了燕云,他仍穿一身灰,仍是一身的臭汗,络腮路子黑枯黑枯,正好衬他肤色的黑黝。
“我明天再来找你。”他突然握了一下她的手,匆忙离去。
只有东郭怔怔伫立在这只剩一人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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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东郭起得很晚,近三个月来,她第一次赖了床。
不想起来,是不是就可以不去练刀?
不去练刀,是不是就可以……避开李浊?
说实话,他昨天那一番话,乱得她前半夜都没有睡着。
有些事情,她自己清楚明白,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认。
她睁着眼在床上躺倒了辰时,还是起来了。
胡乱扒了几口饭,提了双刀去院子里。一路上,东郭屡次低下头来看双刀,只觉它们太轻,轻飘飘的让她错觉手里仿佛什么也没有握,都是空空。
自己踩在地上的步子也是软的。
到了院子,却瞧见一个意外来到的人。
燕云城主负着手,正面对着东郭站着,一直平视着门口,显然是已等候多时了。
“师傅。”她提刀单膝下跪。
“起来说话。”燕云城主温柔,竟似东郭幼年记忆里的母亲。
“是。”她站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仰起头,同高大的燕云城主对视起来。
燕云城主望了她一会,面上无笑,徐徐问道:“你可想同澈儿成亲?”
东郭心里一下打鼓,猜不到燕云城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无需揣摩本尊,揣摩你自己的心即可。”东郭没有说话,燕云城主却洞穿了她在想什么。
“是。”这一句话好像魔咒,东郭竟遵从的答了“是”,心里也遵从燕云城主的命令开始思考: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呢?
她想了很久,越想越沉重,仿佛有一只枷锁给自己的两脚上拷上了,去也想明白了。
“徒儿……的确想同他成亲。”东郭居然真心地笑了:“愿意。”
“哈哈——”燕云城主也笑了。不似东郭不露齿的微笑,而是放声大笑,响彻云霄。
笑了很久,城主方才重新平视,目光温柔声音朗润:“澈儿性子不好,以后要难为你了。”
东郭心里想着,李浊也不是以后会难为她,他一直就在难为她!连成亲也要逼着她承认自己的心……
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笑道:“不难为。”
“本尊太过溺爱他了。”燕云城主突然说。
紧跟着声音就有些吞吐:“本尊的儿子,只剩下这么一个。”
燕云城主还有其他的儿子?
恍然间东郭眼前浮现了一个人,他戴半张面具,唇角始终有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捏起的指间……
她好像已经忘记这个人很久了。
“澈儿本是胞胎双子,他有个孪生的哥哥,名清。”燕云城主始终与东郭对视。
清澈?
东郭却是心头一震,想起在青山绿水间李浊同自己讲过的话:我娘希望她的儿子一生清澈,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样浑浊。
却原来是“他们”的父亲。
“奈何本尊产子之时,受制于琰帝。本尊一时疏忽离了清儿,他竟将清儿从高空掷地,本尊不得救……”燕云城主从容说来,到这里尾音却骤然低垂,东郭分明瞧着,她眸前泛出一层薄雾。
本尊不得救……身为尊者,却也有不得救的时候。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李浊会抱怨说:长到二十岁,娘亲却几乎寸步不离的看着他,更不让他出燕云城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东郭心里幽幽而叹。
又有另一个念头,如炸雷般在她心头响起,接着轰鸣阵阵,不绝不断。
“师傅。”她轻轻唤燕云城主。
“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