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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朝云(190)+番外

太子一发话,众人欢天喜地,立刻张罗起来。

很快海陆珍馐、美酒甜浆陆续被送入东宫,殿中红烛高烧,席上盘碗山积,金樽、玉卮、牙箸、银匕,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比这些金玉宝器更美的,是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教坊少年们簇拥着李永,兴奋得大呼小叫。

“大家动静小些,莫惊动了外人。”李永在首席落座,吩咐身旁小宫女,“张十十,你去把宫门关了。”

说着他亲自拿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举杯遥祝:“愿父皇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在座众人亦举杯同祝,陪太子连饮三杯,这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几个少年正是顽皮的年纪,又关起门来吃酒,很快就忘了顾忌,与宫女们在席上划拳、行令、唱曲、拼酒,闹得热火朝天。

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下了酒席,在殿中转着圈子,跳起了胡旋舞。席上少年都是教坊出身,谙熟舞乐,便有人用筷子敲着碗碟打拍子,引吭高歌。少年们顿时兴奋起来,接二连三地放下酒杯,拉着宫女们到殿中跳舞。

只见满殿妖童媛女,个个身材纤细玲珑,身上的衣裳或素白,或浅绿,随着不停旋转,殿中像开遍了素雅的浅色石竹花。

李永醉眼蒙胧地望过去,只觉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心中涌起无限的欢喜。

正当殿中一片陶然沉醉时,殿门忽然嘭地一声打开,呼啸的寒风扑进殿中,瞬间惊醒了醉酒的少年。

两列内侍鱼贯而入,围住了欢饮作乐的众人,接着一道珠围翠绕的身影缓缓走入殿中,正是李永最憎恨的杨贤妃。

“殿下这里可真热闹啊,”她面若冰霜,一双凤眸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伶人和宫女们,最后目光对准太子李永,“圣上病体未愈,明令宫中禁止游宴,殿下却在少阳院里聚众饮酒、寻欢作乐,真是恶习难改。”

李永无法反驳,知道自己已是栽在了杨贤妃手里,气得砸了手中酒杯,咬牙道:“是哪个该死的去告了密!”

杨贤妃将他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殿下沉溺宴饮,亲近小人,是为不贤;圣谕之下,明知故犯,是为不孝。圣上口谕,今日由我出面,替圣上管教一下殿下,来人啊——”

“在。”殿中内侍齐声回应。

“将这几个伶人拿下,一人杖五十。凡是参与宴饮的宫女,杖三十。”

话音未落,殿中已是哭成一片。

李永知道杨贤妃一向心狠手辣,她带来行刑的内侍绝对会下重手,情急之下,忍不住开口求情:“这几十杖打下去,这些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还请娘娘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只要殿下能够改过自新,几条人命又算什么?九月死掉的那批宫人,我看殿下都忘了吧?”杨贤妃瞥了李永一眼,嘲讽道,“他们若死了,也是殿下屡教不改的错。”

李永目瞪口呆地望着杨贤妃,在四周刺耳的惨叫声里,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堂堂太子又如何?面对实权在握的杨贤妃,他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转眼之间,所有伶人和宫女都被绑到了殿外,排成几排,依次受刑。

轮到的人被按在早已备好的刑具上,剥去下裳,在天寒地冻中赤条条地挨打。只消一杖下去,被冻白的腰臀便红肿起来,再挨上几杖,肿胀成紫红色的臀肉立刻皮开肉绽,血顺着伤口淌了一地。

前一刻还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巧笑倩兮的小宫女,此刻变成刀俎间挣扎的鱼肉,场面惨不忍睹,伴随着啪啪杖笞声、哭泣求饶声、杀猪似的惨叫声,东宫瞬间成了堪比诏狱的血腥刑场。

李永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只能被杨贤妃指派的两名内侍胁迫着,木然站在殿前观刑。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这场惨剧却仿佛永不会结束。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痛楚煎熬,渐渐变得空洞麻木,视线也从亲信们被打得稀烂的身子上移开,望向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仰着头,失魂落魄地站在彻骨的寒冷中,脸上忽然感觉到几点冰凉,飞散的神思才恍然回归躯壳,喃喃道:“下雪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星星点点地洒落人间。

大宫女立刻撑开伞,为裹着貂裘的杨贤妃挡住风雪,殷殷提醒:“娘娘,当心风寒。”

杨贤妃缩了缩脖子,觉得这场风雪来得十分扫兴,厉声催促:“还不快点!一个个慢手慢脚的,没吃饱饭吗!”

这一吼似乎连老天都吃了惊吓,顿时朔风一紧,雪花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杨贤妃的脸被风雪刮得生疼,见刑罚已近尾声,便吩咐左右,动身离开少阳院。

在路过太子李永时,她刻意停住脚步,侧过脸来盯着他,嘴角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我知道殿下因为德妃的死,心里一直记恨我。”她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其实殿下一直以来,都错怪我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德妃她是自己病死的,就像殿下你,如果有一天被废了,那也是你自己德行败坏,咎由自取。”

李永浑身一颤,如当头棒喝,在四周痛苦的呻吟声中清醒过来。

他快要完了。杨贤妃的得意、从容,无一不在提醒他,自己脚下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父皇已经彻底被这女人蛊惑,也许就在明天,自己这个太子就会被废黜。

第202章 风雪夜

一场腥风血雨过后,少阳院中死的死、伤的伤,幸免于难的几个宫人也都躲在角落里,连宫灯都是在日暮后才迟迟点上。

内殿中一片死寂,李永斥退了噤若寒蝉的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面对杯盘狼藉的残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外风雪声越来越紧,听得人心底越发凄凉。忽然一股冷风不知从何处窜入殿中,激得李永打了个寒战,跟着便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殿下,翠翘来看你了。”

李永回过头,望见一道倩影立于殿中,没想到自己这般处境还能有人牵挂,不由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奴婢傍晚回到宜春院,看见刘楚材那帮小子被打了个半死,打听到东宫这里出了事,便立刻赶过来了。”翠翘草草行了个礼,跪坐在李永脚边,叹息道,“我的殿下又受委屈了。”

伤心时没人安慰还好,一听翠翘这话,李永吸吸鼻子,眼睛就红了:“翠翘……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动辄得咎的日子了,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因为殿下是太子呀。”翠翘替李永理顺了凌乱的衣褶,郑重道,“国本至重,更应效法圣贤,立德、立功、立言。”

“我做不了圣贤。”李永撇撇嘴,满脸委屈道,“父皇总说我不争气,可他自己不也常常饮酒寻欢吗?为什么我喜欢宴饮,就是大错?”

“那是因为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希望殿下将来继承大统后,能做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