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烟只能把另一只手再叠上去,仿佛这样就能代替那股恨意将夏炎重新撑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阿姨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待因漫长而像逼近衰老的死亡。
经过长达四个多小时的抢救,医护人员终于又出现在夏炎面前。
“何闻莺家属是吗?她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紧绷的情绪顷刻松弛,夏炎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医护继续说:“但也不要掉以轻心,还得再观察一段时间。”
说完,她又转身快步忙去了。
直到现在,身体的所有的感官才恢复运转。
察觉到自己手里的紧握的温热触感,夏炎才意识到自己攥着盛烟的手一直不肯放手。
她不好意思松开:“我太紧张了,没注意……”
盛烟甩甩手,让血液回流,倒吸一口凉气,佯装抱怨:“你手劲还挺大。”
两个人的手指都被攥得发白。
“对不起。”夏炎老实认错,嗓音发哑,情真意切地再次说道,“谢谢你陪着我。”
“毕竟我是你队长嘛,队员的事就是我的事。”盛烟试图让夏炎放松,“我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得相信我。”
“嗯。”夏炎起身,下逐客令,“时间不早了,现在我妈病情稳定下来,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刚才麻烦你了,你快点回家吧。”
“不是还没转出普通病房吗?”盛烟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我回不回家……你也知道的。”
她把夏炎按回原位:“你在这守着,我去买点吃的。”
何闻莺病情稳定后,又过了两天才经过专家会诊转出普通病房。
令夏炎意外的是,经过这么趟折腾,虽然何闻莺身体元气大伤,但她误打误撞地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也许离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值班医生安慰她,“说不定就因祸得福了。”
夏炎给何闻莺翻身时手一顿,心里喜悦不假,但又惶惑医生只是随口安慰。
她心底酸酸麻麻地回:“希望吧。”
诚如盛烟允诺的那样,这两天她一直陪在夏炎身边。用她的话来说,反正她回不回家也没人在乎,夏炎一个人在这里也缺帮手,无论作为朋友还是队长,她都应该在她身边。
虽然盛烟不用做什么,但这种时候陪伴就是最大的力量。
对此夏炎无限感激。
直到大年二十九,盛烟接到盛昌平的电话,才说过年要回趟家见一些亲友。
“那,明年见。”盛烟走时笑得神秘。
夏炎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很不情愿。”
“唔……之前我确实不喜欢拜年,都是些利益交错,虚伪又无聊。”盛烟诚恳道,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今年不一样,我想借机拜访一个熟人。”
“谁? ”夏炎问。
盛烟卖着关子,轻笑:“你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盛烟却意外发现何闻莺眼皮动了动。
“夏炎。”她连忙指了指,示意夏炎回头,“阿姨刚刚……是不是动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或许是空欢喜见多了,夏炎开始没放心上,她扫了一眼:“应该只是神经抽搐,虽说医生说她随时可能会醒来,但……”
话音还没落,夏炎却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因为何闻莺真的睁开了双眼。
她张了张嘴,因为太过虚弱,所以只能发出气声。
夏炎呼吸停了半拍,就听盛烟催促:“快叫医生!”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夏炎连忙按铃,手忙脚乱凑上前去,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护士很快赶来:“三床怎么了?”
“病人醒了。”盛烟接腔,给医护让出路。
“醒了?”护士小小惊诧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家属赶紧让让,别干杵着,持续和病人说话,让病人保持清醒——小柯,快去叫徐医生!”
那些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仿佛有了别人强迫便可以顺理成章,理所应当。
夏炎这才钝钝开口,当着无数人的面喊出那个称呼:
“妈。”
……
何闻莺刚恢复意识,还不能说话,只能对外界做一些简单反应,再加上她有基础疾病,病床前来来去去无数人,情况看着挺危急的。夏炎陪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死死捏着水杯,那句“妈”就像个幻觉,她也不肯再多说一次,生怕再叫一声,就是最后一次。
一片兵荒马乱。
盛烟始终陪在她身边,一小时后才在盛昌平接二连三的电话催促中离开。
病房又只剩夏炎一个人。
其实盛烟也就陪了两天,但却仿佛过了两个世纪那么漫长,乍一分开夏炎还有点不习惯。
夏炎冲到洗手间掬了捧水才让自己提了点精神。她拧紧水龙头,对着镜子里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苦笑:这次真的知道什么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过去她孤身一人,好像天大地大无处可去,但又可以去向任何地方;
现在仅仅过去了两天,她就仿佛被困在这个地方,变成了一个贪恋过去的普通人。
*
初四。
何闻莺彻底清醒,甚至能和外界进行简单对话。
只是醒来的第一句是看着夏炎,问她:“都几点了?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去上学吗?”
医生说她脑内仍有未被吸收的淤血压迫神经,偶尔会时空混乱。
简单来讲,就是间歇性失忆。
好在这个失忆是“间歇”的,夏炎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但走得也快。
第二天何闻莺对夏炎的认知就恢复成“不学无术成天在外面玩儿音乐”的“问题青年”。
开始对夏炎愈发阴阳怪气、
伴随着认知问题,何闻莺身体还是不好,醒了后也能够表达自己的痛苦,昨晚因为腰疼折腾了一夜,直到刚刚才睡下。
即便如此,夏炎毫无怨言。
她被“抛弃”太久,有什么比知道自己从未被抛弃,何闻莺又真的苏醒过来让她振奋?
就像大梦一场,噩梦逐渐醒来,她的生活正重新回到正轨。
何闻莺会好起来,她会考上大学,接过乐队接力棒,让firework存在的时间再长一点。
光是想到这些夏炎就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家补个觉,刚起身,就听病房门被敲响。
回头,是盛烟。
夏炎喜悦升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新年快乐。”她开门见山,把慰问品递过去,笑问,“阿姨还好吗?”
夏炎接过果篮:“挺好的,她正慢慢学说话,只是身上并发症太多,还得住院观察。”
她给盛烟让出位置:“你先坐,我先把这些洗了,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