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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飞歌(155)

身体痛,还是心里痛,我已经分辨不清。

只知道,我醒来时,看到的是梁公子的脸。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置身于柔软的车厢中,“我们出来了?”

声音如同沙石磨砺般嘶哑,最后几个字只有气息的绵延。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随即将盖在我身上的毛毡向上拢了拢,挑开车帘的一角,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向窗外。

滚滚红日挂在天边,起伏的山脉连绵不绝,风中尽是沙土生涩的气息。

我惊地呆滞了片刻道,“这是何处?”

他将脑袋枕在窗棂上,晚霞映的他眼眸波光潋滟,“你昏迷中,我唯一听得清楚的便是这里。”

“嗯?”我皱起眉头。

“这里便是祁连山。”

天际寥廓,我久久无言,两千年后,那场春秋大梦,便是由此而始。

记忆中的景象和眼前的山脉重叠起来,融为一体。

我哽咽了几下,裹着毛毡挣扎着起身。

“你要作甚?”他拦住我,“你昏迷了五日,断不可吹风。”

“让我出去瞧瞧…我等了太久…”

双脚虚浮地踏在山地上,触目所及,是一样的苍茫。

轮回了几世,即便过了千年,我仍是在这里,从车上走来,漠北的风吹落发,同样的日暮西山。

“默默——程文——你们在哪里——”我弓起腰背,使劲地呼喊。

梁公子在身后紧紧圈住我,“随我进去。”

“妈妈…爸爸,我想你们…”我顺着他的身子,滑在地上。

颓然地坐在地面上,任他如何劝说,我仿佛石化一般,纹丝不动,他永远不会明白,祁连山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为何我们能如此轻易地出宫?”我回过神,才将前因后果梳理起来。

“轻易?你可知这枚令牌的分量?”他掏出那两块牌子,摆在土地上。

我点点头,“这不是你的腰牌么?”

“为何你一个女子,身怀有孕,却可随意出入?”他接着道。

被他如此一说,我不禁疑惑起来。

“原因只有一个,这枚紫玉腰牌的主人,便也是娠妇。”

我一窒,暗卫竟会有女子!

他拿起我的手,稳稳地按在龙纹上,“这腰牌的主人,是尹夫人。”

仿佛被电流击中一般,我迅速地收回手去,震惊地无法言语。

鎏金篆字,散发诡异的流光,若说我当初无法识得梁公子腰牌的字画,可如今,拿在手中的

腰牌,上面赫然是两个字:摇光。

我缓缓放下手臂,梁公子静静地望着,目光越过我,不知看向何处。

北斗之魁,摇光便隐在九重宫阙之中…

为何我从未怀疑摇光会是一个人,并不是事物。

王夫人死前,曾提到桂,岂不正是桂宫的尹夫人!

“摇光,这世界上真的有…”我低喃着,一波接一波,将心潮掀起万丈波澜。

“当初你询问之时,着实令我吃惊不小。”他将腰牌收回,扶着我站起。

双腿不受控制,直直地朝地上滑脱,梁公子看我失神的状态,遂将我打横抱起,强行安放在车内。

“祁连山北麓便是南山地带,离酒泉郡最近,我们先去此处安置,再做打算。”

“能避过刘彻的追捕么?”

“陛下定然想不到,你会逃来此汉凶交界处,荒山大漠,且征战连年。”

“我明白,最危险的地方便也是最安全的。”圆润的小腹,在毛毡下逐渐暖合起来,虽是寒冬腊月,荒郊野岭,可我却觉得舒畅无匹。

满足,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心。

酒泉郡为河西大战后,刘彻新设的四郡之一,东望长安,北却匈奴,为军事要塞。

我和梁公子都改头换面,扮作寻常商贩,乔装入城。

褪下繁复华丽的宫装,换上柔软的布裙,将长发裹在头巾中。

入城时,便有官兵盘查,这般小场面,梁公子自是应对自如,他贴上了厚厚的胡须,遮去了半张脸容,只那双眼睛看向我时,才有几分气韵。

“咱们莫要张扬,找那贫民聚居之地,方是万全。”我挑起布帘一角,略显荒芜的街市匆匆掠过。

“等安置妥帖后,该找个郎中为你保胎。”

“人们都羡慕皇家尊贵,可在那里,却连人伦常理都不得周全。”

“人各有志,如何定论。”

“我欠你这般许多,该如何偿还?”我如今唯一愧疚的,便是将他卷入这场逃亡。

马车停靠,他扶着我下车,亲密自然地仿佛生活了许多年的夫妇。

这是一处极其普通的民宅,土坯石砌的院墙,矮旧的木门,里外只有两间屋子,布置的倒是温馨而舒适,里屋是我的卧房,木塌上的被褥铺得软绵厚实。

“你果然神通广大。”我欢喜地转悠了一阵子,点头赞道。

“钱财可通鬼神。”他戏谑道。

“鄙人无财,只好学得烧一手好菜,来报答恩公了。”我也跟着打趣。

“不如偿我半生,如何?”他忽然靠近,握住了我插在袖间的手。

“你…”我一时语塞,被他搅得不知所措。

“傻女子,待你孩子出世时,拜我做亚父便好。”他微笑着放手,在我鼻尖轻刮了一下。

边关冬日苦寒,好在屋里生了炭火,棉衣也足够御寒。

这一月来,我已逐渐适应了平淡如水的日子,每每抚摸着日渐鼓胀的小腹,便有说不出的满足。

民间的老郎中,仔细诊了脉,开了方,腹中胎儿已有五月,郎中说胎位稳定,脉象劲足,母子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