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的腿开始有了起色,早先用的方子也要略作调整。柳沉疏花了一上午将方子仔仔细细地推敲改过,午饭后便独自一人去了药铺抓药。回来时却见街道上一片静默,唯有仪仗鸣锣、呼拥开道,一辆马车被簇拥在侍卫和仪仗之中,就这么在城内长驱直入。
柳沉疏提着药一个闪身,很快就没入了墙檐下的阴影之中——若是她没有看错,那是蔡京的马车,而守在马车两旁的侍卫无一不是罕见的高手,有几人她并未见过,但却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其中八人正是方应看麾下的“八大刀王”,而另一人她更是记忆犹新——分明就是早先在翠杏村派人设局暗杀无情的顾铁三!
顾铁三是元十三限的弟子,元十三限投效蔡京,顾铁三便也一早就成了蔡京的护卫——这柳沉疏是早已知道的。但方应看的人出现在蔡京身边,却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有些心惊——有桥集团虽是左右逢源,却也一直都是独立于诸葛先生和蔡京一党之外的,如今……莫不是要生变了?
柳沉疏迟疑了片刻,正要跟上去再探一探,身形还未来得及掠出却是立时又往阴影下避了避——不远处一人一身白色锦衣,正负着双手微微抬头看天、步履悠然地走过街前,他脸上依然是带着一股傲气、神色淡淡,但柳沉疏却莫名地能感觉到他似是在笑——心情极好的那种笑。
——赫然是近来威名如日中天的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白愁飞。
柳沉疏见了他,才忽然意识到——前头不远处,正是王小石的“愁石斋”。
若说这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些。这些哪个不是汴京城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日里要见到一个都难,更何况今日竟是尽数到场?
柳沉疏目光微沉,沉默着看着白愁飞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而后忽然也转了方向,悄无声息地隐去了身形。
白愁飞很快就回到了金风细雨楼,他给苏梦枕带回了一封信——一封王小石写给苏梦枕的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王小石要退出金风细雨楼。
原因更简单,因为他不服——不服自己只能做“三当家”,不服苏梦枕支持诸葛一系,不服……他喜欢的姑娘温柔偏偏喜欢着白愁飞。
他不服——所以他要退出金风细雨楼。
☆、87 暗流
苏梦枕已经看完了信——他放下信,忽然就弯着腰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他近来的咳嗽已经越来越频繁,也一日比一日撕心裂肺,每一次听着,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并咳出来一般令人心惊,同样也令人唏嘘——自柳沉疏与他反目、不再为他医治之后,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苏梦枕的身体……正每况愈下。
他已坐稳了这江湖的头一把交椅,可惜却仍旧挡不住生命的流逝。
白愁飞没有说话,只是就这么静静地在一旁候着——素来悠然傲气的脸上却终于显出了几分担忧和叹息来。
苏梦枕咳了许久才终于慢慢止住,慢慢地收了手帕、转头看向窗外,一张脸上已是一片病态的惨白,一双眼里的寒焰却是幽幽地跃动着。
“老三不是这样的人,可能是被迫投效蔡京的。”白愁飞耐心地等他咳完了,这才低声开口——他已微微皱了皱眉,语气少见地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是想说服苏梦枕还是想说服自己。
苏梦枕也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什么都没有和你解释?”
白愁飞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
苏梦枕忽然间再一次猛咳了起来——白愁飞这一次没有再等下去,不等苏梦枕咳完就已叹息着退了出去。
——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想让属下见到自己病种无力的模样。他们是兄弟,但同样地,苏梦枕是楼主,他是副楼主——他也是苏梦枕的下属与副手。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苏梦枕一个人——他咳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捏着手里的信转头看向窗外,神色幽深,却又无人能看透他的心思。
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声响,像是什么正被挪动了一般贴着地面划过——柜子后的那面墙忽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被打开的暗门,一袭墨色身影自门后走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在墙上轻轻随手敲了几下。
——暗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墙面立时恢复如初,找不到半点痕迹。
柳沉疏随手抛了抛手里的药包,熟门熟路地走到窗边坐下。
窗边放着的是一张矮榻,原本大概是用来供人小憩的,只可惜这屋子的主人此时此刻显然是早已没了半点放松的心思,只坐在一张又硬又直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幽幽;柳沉疏却是全无半点客气,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斜斜倚在榻上,坐得没有半点规矩,却又偏偏并不令人生厌。
苏梦枕没有看她,只是沉默着抬了手——轻薄得几乎没有分量的一张信纸却立时就向着窗边准确无误地飞射而去。
柳沉疏抬手接了信——王小石的信写得极为简单,只几眼的功夫她就已经看完,随手晃了晃信纸,摸着下巴轻轻“啧”了一声。
苏梦枕仍旧幽幽地看着窗外:“你怎么看?”
柳沉疏笑了一声,微微支起了些身子,同样趴到窗口去看窗外——这一两日里只怕是就要入冬了,天泉山虽是有不少常青的树木,绿叶之上却也都已覆上了一层雪白的霜痕。
柳沉疏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不觉得这情形有些眼熟?”
苏梦枕这一回终于是将视线从窗外移开,落到了柳沉疏的身上,眼底的两簇寒焰似是一下子燃成了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