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五百多官兵齐刷刷地下马,整齐地跟着行军礼。
“标下参见王爷!”
秦凤楼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往常总带笑意的面孔如冰雪一般。
“诸位请起,”他沉声道,“不必叫我王爷。”
中年将领立刻换了称呼:“将军。”他紧跟着问,“将军有何吩咐,末将等翘首已久!”
“据我上一次见你,已过去五年,”秦凤楼审视着他,目光如剑,“田力,你是否一如往昔?”
田力闻言嘴唇一颤,红着眼睛再次磕头:“将军,末将日夜不敢忘记老王爷,不敢忘记十二万枉死的兄弟,只盼将军举刀向前,带领我等替兄弟们报仇,洗刷他们的冤屈!”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身问身后的官兵:“凤翎军的英骨可还在?!”
这些人全都是当年凤翎军的后嗣,全都大吼:“在!”
“可还能一战?!”
“能!”
“能!”
“能——”
什六等人的父辈当年亦是凤翎军一员,见状已经流泪满面。
他们的父亲是老王爷的亲卫军,所以他们被接入明鉴山庄,从小跟着小主子同吃同住。
老王爷从不说什么报仇,可是人难道只要吃喝不愁,就足够了吗?
当年。
当年。
秦凤楼望着远方,眼睛里暗得一丝光也没有。
他祖父秦光孝,乃是高祖秦烈成的嫡长子,刚出生就被封为赫南亲王,文武兼备,是臣民众望攸归的皇太子,曾无与二。
祖父还有同母弟弟,也就是嫡次子秦光赫。
他上孝父母,下娣兄弟,朝野之中无不交口称赞,秦光赫作为次子,自然被长兄的光芒所掩盖。
若无意外,等高祖驾鹤,祖父便会继位。
那一年东曷大军压境,一年骚扰边关重地澜山城数次,接连损了几员大将,以至于朝中无人能领兵抗敌。
高祖本该御驾亲征,可他年迈体弱,不得已,祖父虽然还未及冠,毅然请命奔赴边关,一手带起了凤翎军,一去便是十年。
他的凤翎军,把东曷死死挡在边境线外,甚至一度驱赶到了更东边的异邦,秦民爱称其为秦家军,蛮族亦如此。
直到永历二十九年秋,东曷再次袭扰边陲。偏偏高祖以病重为由,召太子回朝,祖父这才匆匆带着亲兵返回国都。
等待他的,却是一封告他密谋造反的奏本。
里面将他建立凤翎军的目的描述为“君之嗣嫡,不可以帅师,然赫南王一意孤行,十年不归虎符,用意不言而明”。
就是说他即为太子,本不该领军中职务,既然十年不交还凤翎军虎符,定然是意在王座。
这岂不可笑?
按理说太子不需要建功立业,只要没有大的污点,而皇帝又不昏聩,便不用担心什么。
祖父若不是为了替父亲分担军务,何至于小小年纪离家千里?
东曷人对繁华的大秦虎视眈眈,别说十年,凤翎军离开半年,对方就能在边境进出几回。交还虎符,也得有继任之人,大秦建国至如今,重文抑武,军中早就青黄不接了!
说白了,想要拉下太子,唯有朝他泼脏水,谋逆造反乃是大罪,即使贵为太子,沾上了也会万劫不复。
祖父对他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却不是愤恨,而是伤心。
‘边关苦寒,遑论军中?十年间,我只在圣人病重时回去过一次,你祖母为了照顾你父亲,也常年居于京中,夫妻生离,如同守寡。
‘我付出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头顶那个秦太子的称号,为了不让它被我所污,我可称得上殚精竭力!
‘可我爹却怀疑我,不,他早就动摇了……’
一个是战功赫赫,十年不见的长子,一个是长于膝下孝顺懂事的次子,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当时他师父也跟他说,高祖的态度改变不仅是因为祖父作为太子声名太盛。
同样是中宫嫡子,祖父的岳家不过普通翰林,他亲弟弟的岳家却是阁老,朝中势力煊赫,自然希望扶持身为嫡次子的女婿上位。
等到中宫皇后病故,更没有人制止兄弟阋墙之势……
于是祖父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高祖就下令将他和家眷囚于亲王府,亲卫营未经审讯,尽数斩首,废立太子不过一夕之间。
至于东曷的凤翎军,他们在接到了亲卫拼死送去的密信后,其中尚在军营的几支队伍转道去了临近州府军营投诚,明面上与秦光孝割裂。
而在最前线大草原上的凤翎军,誓死不退,因为缺少粮草,被东曷人围困在澜山城,直到最后一刻。
澜山城破,军民死伤十几万,这笔账自然又算在了赫南太子的头上。
永历三十年初春,赫南太子及其家眷于圈禁半年后,剥夺封号爵位,赐死。一个月后,祖父带着一家人秘密离京,从此再也没有回去。
这段过去代表的是洗刷不净的冤屈和耻辱。
如今,他才知道,令祖父最终心灰意冷而决定离京,就是因为他爹突然病重,那病——是别有用心的“毒”!
秦凤楼沉声道:“虎符在我手,诸将士听令——”
所有官兵齐声道:“请将军下令!”
“即日起,诸将跟随我灭土司,捉南湘王世子,”他调转马头,长刀指向榕州府的方向,“四王和秦珩,该是时候向他们讨回一切了。”
田力黝黑的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渴望,他翻身上马,挥臂吼道:“末将遵命!”
马蹄震动大地,这支五百多人的军队气势汹汹朝着榕州府城门的方向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