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这两人,正在用膳,完全没有看到万寿挑衅的目光,倒是被坐在后面的李深看了个清楚。
万寿公主啊……
李深上手撕下一块羊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到时候第一个拔了你舌头。
一曲歌舞结束,开始奉礼。
郑太后今日盛装,依旧难掩疲惫之色,她只动了几下筷子,就拿着帕子擦拭唇角,眉头也跟着蹙起。
“可是晚膳不合胃口?”皇帝在旁边关切询问。
郑太后摇了摇头,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吃不下那般多了。”
说着,她老人家眼皮一抬,眸光在殿内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那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极为失落。
往年若有此家宴,那一处坐着的便是郑家的人,她的弟弟,她的侄子,还有她那疼爱的侄孙……
郑太后也并非昏晕之人,只是上了年纪,难免喜欢追忆往事。
遥想当初,她身为罪人家眷,入宫进掖庭为婢,受尽人间苦楚,后被郭贵妃赏识,这次有幸出了掖庭,作为郭贵妃的贴身女婢,一次偶然,她得以先帝宠幸,这才诞下了李忱,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时他们母子俩受人白眼,郭贵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百般刁难,深知宫中险恶的郑太后,从小教李忱藏拙,让他人前故意扮得痴傻。
郑太后没有那般多的远大抱负,她也不指望李忱能登上皇位,她求的便是顺遂平安。
宪宗驾崩之后,皇太子登基,郭贵妃成为太后,曾百般刁难他们母子俩,因李忱要装作痴傻,好几次险些丧命。
“那时人人都对咱娘俩避而不及,是谁雪中送炭,今上是忘了吗?”
“你舅舅他虽然无才,可绝非是那等丧尽良心之人,盘儿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可曾忘了旁人笑你痴傻时,是谁拿着石头砸人的?”
他那时还未登基,在旧宅过得寒酸,的确是郑光屡屡出手相助,时常带着郑盘来看望他们,有一次某位亲王的儿子耻笑他,年幼的郑盘听见,也不顾什么身份尊卑,拿起石头就朝那人头上砸。
“那孩子就是个冲动的性子,你可还记得,他一边砸人脑袋,一边喊着,不许欺负他伯伯……”
那日说到此处,郑太后老泪纵横。
“那孩子拿你当亲人啊,你如今是这天下的主了,却护不了他,护不了你侄子!”
皇上不禁动容,可逝者已故,他也不知是谁下了如此狠手。
郑太后疼爱郑盘这个侄孙,也心疼亲弟弟郑光,如今见胞弟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跟着心痛。
她见皇上也红了眼,便趁机提议,“你舅舅病倒多日,如今府中也过得甚是辛酸,从前他那般帮咱们,如今也该是咱们……”
“母亲。”皇帝听出郑太后是又要说想让郑光官复原职的话,他出声将郑太后打断道,“有些事能帮,朕一定会帮,有些事,事关重大,不容半分差池。”
在国事上,皇上有自己的坚持,这是他为君之道。
从郑盘离世之后,郑太后前后同皇上说了几次,都遭到皇上拒绝,今日在这大殿上,又是她寿辰日上,当着皇室这般多人的面上,郑太后又一次动了心思,这几乎是她为弟弟最后一次的争取了。
殿下,万寿公主起身奉礼,那是一双镶金边的红宝石玉如意,很得郑太后的夸赞,只夸赞之后,她又朝那个空荡荡的角落里看。
之后每有人来奉礼献宝,郑太后都会笑着夸赞,随后便在皇上身旁低叹一声。
直到李见素与李深上前奉礼,郑太后那双眸子倏的一下抬起,她望着李见素,唇瓣颤了又颤,最后朝张贵妃看去一眼,垂眸摆了摆手,淡道:“有心了。”
李见素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她没有什么异样,行礼后回到席位坐下。
郑太后喝了口粥,终是忍不住,朝皇帝道:“往年我过寿辰日,他总会来,他在我身旁,讲那些市井有趣之事,笑得我合不拢嘴,如今……”
郑太后没有点名,皇上却是听出来她又在想郑盘,长出一口气,没有接话。
郑太后紧了紧手,故意眯眼朝殿下看去,问身旁嬷嬷,“郑光怎的没来?”
郑光被降职一事,几乎人人皆知。
一时殿内那热闹的谈话声,瞬间停止,众人屏气凝神,望着上首天子脸色。
皇上拿起酒盏,抿了口酒,道:“母后怕是忘了,他因病告假,在家养病。”
郑太后怅然的叹了口气,“我这可怜的弟弟啊,一病便是数月,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而我……”
她眼看就要落泪,别过脸去拿帕子在眼角擦了几下,“而我还在这里……”
她看着面前奉上的那一排排宝物,彻底落下泪来。
皇上心知郑太后今日是要当着众人面,将他架到火上烤,他若无动于衷,便显得他铁石心肠,对当初救助自己的亲人,都能不管不顾,可若是真的顺了郑太后的心意,岂不是当国事为儿戏。
皇上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就在殿内静得可怕之时,李湛忽然出声。
“今上。”李湛将轮椅转过来,朝上首行礼道,“儿臣也甚是挂念舅父身体,东宫近日新进了一批上党参,不如明日便差人送去舅父府中?”
李湛的话,让皇上瞬间眸子一亮,他笑着点头应好。
遂又对身侧内侍吩咐,让明日太医署的院士去给郑光把脉,那是他舅舅,是当初有助于他的人,他叮嘱下去,令太医署不论所需何药,名贵与否,只要能医治好郑光,日后他必定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