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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仙君小白脸(194)

作者: 明月南楼 阅读记录

“它的算法和你白日学的筹算很像。”老人陪他坐在空旷的庭院中,青袍猎猎,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白天,你不是把书都看完了。”

“我知道了。是取了月距来算星宿。”

老人不绝对偏爱聪颖的孩子。

凌翌觉得自己也就有点小聪明,老人对他这年纪的同门,甚至仙侍都很好。他其实也知道阿翁和他父亲的关系并不好。

他父亲精于经营之道,却不擅长刀道。

老人一身刀技无从传承,他绝对算得上是个很好的祖父,但在刀道上严苛如宗师,执着于传艺。

凌翌学东西很快,他喜欢刀,从小摸到那把无悔,指节拂过薄如纸的刀锋,却起了一股极其难名的悸动,他摸到刀就不笑了,转动那把长刀,仿佛天生就会驱使。

就在那天,老人站在武场前,垂着满是刀茧的手,望了很久。

归鸿刀是老人亲手教凌翌的。

凌翌经常在家挨骂,他嘻嘻哈哈地笑着,跳上乌篷船,一路“阿翁、阿翁”地唤着,被他爹娘恨铁不成钢地揪两把也不觉得疼。

老人不觉得凌翌顽皮,甚至对他父母耐心劝过:“能学的多是好事,孩童天性如此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刻意强求。”

凌翌知道他阿翁多少有些偏心,但他很高兴自己就这样被养大。

天性如此,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家中只有阿翁一人,老人性子执拗,也有些宗师的孤冷。

出发去应天学府那天,凌翌躺在外祖家中,那处地方有一个专门给他的屋子,他转着床角上的熏球,听着“铃、铃”的声响,难得他阿翁和他卧在一起。

老人没有睡着,陪着他一起看熏球里的两种掐丝工艺。

凌翌拆开过八百遍,他却看老人拆了又放回,等到天将明的时候,心中的那点不舍终于缠了上来。他不知道怎么和阿翁道别,怎么能过很长的时间回去看一看他。

离别那天,老人一直送他到门前,他送不够,又送出门前好远。凌翌想了很久,心底分明难过,但他还是对阿翁扯出亮堂堂的笑容,挥手作别道:“你等我回家。”

回了琼州,他就能做永远自在的少年。

凌翌在应天学府觉得约束,高兴不高兴了,他不愿意回去和家人讲什么。家中人对他从来很好,他也学会了要对身边人很好。

再见到阿翁会是什么情景。

凌翌没有构想过,他自在、没觉得少了什么,也许正是那种被人无比肯定地爱过。

当然,他也从谢危楼身上得到过。

乌篷船在江上滑行,凌翌淡然地想了想,他太习惯去想念和喜欢一个人,这习惯一时改变就很难。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应该也会学会忘记和放下。

再想起的时候,他也会觉得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小凌,你从白玉京上下来,就放得下原来那里的人?你在那边朋友应该很多吧。”骨头晃了晃短短的小腿,托腮朝凌翌笑了笑。

“他们……”凌翌有些回答不上来,那边的朋友很好,他也觉得是自己性子还没磋磨,时日长了,越磋磨,越觉得疲累。

“挺好的吧。”

但他在白玉京的每一刻都像在上刑,无时无刻地想离开。

没有一刻是高兴的。

凌翌想,他恨过白玉京没有?

这答案是肯定的。

白玉京没有建立帝制,仙主没有那么想要兵权、铲除所有反对他的声音,他家和谢家就不会遇到那么多事情。

起起落落,兜兜转转。

谁人拥有权力,便拥有至高无上的决断,无人敢说不。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好。

凌翌找遍五州各地,终于在长久的找寻后,定在舆图上最后一处标记上。那张舆图被凌翌施加无数的灵流,破破烂烂到不能看了,又被他复原,弄得崭新如初。

那抹红点像刺着凌翌,他坐在乌篷船上,隐隐压下悸动的心跳。

最后一个地标便意味着他把世上所有的线索都找遍,如果确定无误,他就能找到慈悲天山的所在。

进去前,凌翌开了面铜镜,对着镜子照上一会儿,衣衫妥帖,白衣齐整,视线落在他那枚耳坠上,他淡淡笑了,抬手摘下,收在掌中。

太久没见到家中人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凌翌想了会儿等下见面的说辞,那几句话在他心底翻来覆去地想,几乎要被他想得翻出花。这些年有太多话,太多事想说。

他身边有很多灵石,完全够他们家所有人用。

他长大了,也完全可以照顾他们。

慈悲天山是一处禁地,多年来无人找寻。

天山群山连绵,日从东方来,照落满地薄光,附近云雾氤氲,风吹叶动,乍看天山风光如画。

凌翌转动目光,视线落在天山的密林上,他听了很久,修士修为到达巅峰,任何声响都能入耳。

忽然,他不可置信地听了一会儿,悸动的心突然沉寂下去,像陡然把他砸落在地面。

只有风声。

完全没有别的声音。

小白骨落在凌翌肩上,骨头打颤,感知片刻,它本是魂体,它小声开口道:“小凌,你没有找错地方么?”

不。

凌翌抬手,摁住领口,深呼吸两口。

不会的,他没找错地方。

凌翌沉默良久,踏足走了进去,满目荒凉,他只听到林间的声响,附近杳无人烟,地上都没有修士走过的痕迹。

这地方大概是荒僻太久太久。

咔哒。

凌翌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足底起伏,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一截断臂,视线顺着那节断臂再往前,大片的林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面容模糊,双目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