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来坐,讲话怎么这么生疏,”余一书的鬓角已经斑白,眉眼间的倦色明显,看见周沫手里拎了水果,“来就来,乱买什么东西。”
周沫自然地拿起茶几上的小碗,拿起剪刀剪葡萄,“没乱买,这葡萄我前几天吃了好吃,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就买点我喜欢的。”说话间,她笑盈盈的,好像他们之间就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没有余味这一茬。
她进去洗葡萄时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龙头里的水柱直打在她手心。
水声止,她端着葡萄递给了余一书。
刘小萍进来,刚要说话,被余一书眼神喝住,“很甜。”他淡淡地笑了笑,吃了两颗。
周沫不知葡萄是否有禁忌,见刘小萍的表情,敏感了一下。
她走回抢救室,周群正在站在床边双手负背,看人家抢救。
他虽每天在医院,可站在抢救室的机会几十年也没几次,看着电视里出现的画面有点新鲜。
周沫嫌弃地拉他出来,碍手碍脚的。
她抢救的时候,要是有这么个大爷在边上看热闹,她得怄死。
周群见她回来了,“看过了?说什么了?”
周沫淡淡道:“没说什么。”
“没说余味回不回国看他?余竟也在美国,都赶回来了。”
“余味什么都没有,回来干嘛。”她说是不想维护他,可出口还是帮着他。也是,二十多年习惯,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中,怎么是三年就能戒得了的。
周群的检查当晚就得了医生的结果,没查出什么大毛病,可能就是脑供血不足,室外晕厥了。
建议大热天别往外跑。
周沫当时就想把爱出去遛弯的周群像津津一样拴家里。
他们从急诊科出来,走前经过新大楼,又上去看了眼余一书,“哎,没想到年纪大了竟在医院反复碰面,真是岁月不知去。”
心内科在二十三楼,周沫爬了一次快死了,这次便没上去,在楼下等了会,被蚊子叮了几下,溜去坐在了大厅里。
檀卿从电梯出来,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捂着腹部经过她面前时,她下意识地低头掩住了脸。
待他脚步在眼下消失,方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她心稍稍一悸,想,不会这么倒霉又发现她了吧。
一抬头,树影绰绰,微光点点,而人早已走远。
她看了眼时间,晚上21:19。
室外的月,坚守若院内的人。
医生真的很辛苦,不知道美国的医生下班了吗?
【遇见猿粪】
晨光熹微,院落一声鸡鸣声起。
它赤红的鸡冠后仰,小尖嘴上下张开,向着初日升起的方向憋足了劲叫。
愚梦巷近日来了两位新客人,一位叫鸡仔。
它继承了周沫的衣钵特别能嚎,不过也经过智商和体能的进化,将绝活选在最恼人的时间施展。
幸好愚梦巷里住的多是老人,他们对于这只打鸣的公鸡意见很小。
周沫整个六七月早晨皆在暴躁中渡过,经过断续的排查,终于在八月上旬锁定嫌疑门户。
她火速带着陆地花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找到这只鸡。
主人无奈,那行吧,晚上杀了。
那一刻,周沫本能地看向那只鸡。
神奇的是,或者周沫觉得神奇的是,那只鸡也在看她。
她认为这是鸡发出的信号,她没有爱护禽类的心,自己就是个嗜荤族,无肉不欢,可这只鸡向她求救了!
她小手轻挥,“不行!不能杀!”管理处的人愣了,主人也愣了。
最后,周沫莫名其妙牵了根红绳免费将它领回了家。周群开门的时候,都不敢相信,津津倒是兴奋极了,差点蹦到二楼。
公鸡见到津津吓坏了,一直在院里飞。
边飞边打鸣,边飞边掉毛,差点吓秃。
鸡仔担惊受怕地呆了一晚,次日下午,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周沫将它带去了愚梦巷。
一起带去愚梦巷的另一位新客人是那盆酸橘子树。
周沫不想看见它,颗颗饱满,看着美好,实则酸涩,愧为橘子。
李阿香是城里人不会养鸡,对门阿姨热情的地教她。
周沫把橘子树搁在西屋的墙角,看了眼已然积灰的大门,目光哀愁。
曾经这扇门对于她来说,好像从来没有关起来过。
她晃晃头,赶紧忘了赶紧忘了。
傍晚时分,周沫陪外婆吃了顿饭便出去溜达,这是她一贯的习惯,吃完晚饭要么溜达要么乘凉,反正屋里是是待不住的。
她穿着凉鞋,鞋底很薄,石板坑洼,隔着那层保护她的脚底能感受到它们的凸起和凹下。
小时候这条路走了上千回,却都没有这三年匆匆来去几回的感受深。
她好似漫不经心,实际直奔目的地般地走到她和余味移植橘子树的花坛,找到左上象限,发现它早死了。
也是,毕竟六年了。
现在在那处橘子树化为化肥的地方生长着一丛蔷薇。
她遗憾地蹲下,盯着不明成分的土壤。
最后什么都没留下,一株橘子树都没能。
怔神间,隔着蔷薇花叶的缝隙,一双脚由小变大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没当回事,继续看着黑暗里辨不出花叶的凋零物发呆。
那双脚又向前迈了一步,定住。
这就诡异了,他都要踩到蔷薇的根了,不像是经过的路人。
周沫循着运动鞋向上慢慢略过长腿,心中荒谬地略过一个念头,不会是熟人吧,不会是......
*
月儿高悬,灯辉黯淡。
檀卿饭后溜达,双手插兜漫无意识地乱走,少时宽大的街弄,现在看来,窄小老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