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里发苦,今日外婆做的菜好咸,他几次努力都没能咽下去,想要就着汤水吃下去,却发现汤亦是齁人。
他对这一带不算熟,正转悠着想找家小卖部之类的。
他记得以前东西巷子中间有户人家卖饮料的,不知道是十几年过去了,那人还在不。
行至愚梦巷中间的健身器材处,他借着微弱的路灯扫见一熟悉的身影。
周沫身形高挑,气质出众,确实很容易认出。
这么巧?在这儿也能碰到?
他站在她五米远处,见她抽了灵魂般,踱至一株花前,傻乎乎地蹲下,神思走远。
这姑娘在干嘛?学黛玉?
他心念一动,走到花簇前,她的视线下。
没反应。
檀卿失笑,又往前挪了一步,蔷薇花外展的花枝撞到了膝盖,微刺,略痒。
几秒后,小脑袋终于僵硬地动了动。
路灯映在她光泽的发丝上,廓出一个灯圈。
檀卿垂眼等她抬头,却见她脑袋跟起重机似的,龟爬一样沿着他的裤管往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眼等着,一双眼半不情愿地抬起,终于两人对视。
没有意外,满是正中猜测的了然。
周沫心中叹气,还真是他,真是猿粪。
这种反复遇见一个人的概率有多高?
她算不明白。
“你家在这儿?”檀卿同她大眼瞪小眼半天,还是耐不住先开了口。
“你家住这儿?”周沫头仰得累极,腿也蹲麻了,双手撑膝站了起来,用差不多的话回问他。
“我外婆家在愚梦巷。”檀卿说完,等她回答,却见“胡倾城”蹙起眉宇,诧异地看着他。
他开口问:“怎么了?”
周沫心中一瞬转过几道弯,但都憋住,决定验证一下真实性,万一自作多情呢,“你外婆住东边西边?”
“西巷218号。”他挑眉,看来是邻居。
周沫恍然,原来他外婆就是小时候骗她吃糖葫芦的老奶奶。
原来他就是杨博书崇拜的那位美国哥哥。
06年愚梦西巷几十户人家拆迁,杨叔叔摇身一变,成了大户,杨博书也跟着住进愚梦巷旁的华丽高楼,他走前倒是没多舍不得周沫余味,只是嘴里嘀咕,美国哥哥回来肯定找不到他了。
她曾自告奋勇,他回来我告诉他你家地址。他家几号?好的,218号我记下了。
原来是他。
真是猿粪。
“你还记得杨博书吗?”她认真地问。
现在218号的美国哥哥真的回来了,可杨博书却在北京。
檀卿愣住,“谁?”杨什么树?
周沫轻哼一声,杨博书你醒醒吧,人家连你名字都不记得更遑论来找你。
愚梦巷中陆续有老人到健身器材处锻炼,周沫摘了朵蔷薇转身向东巷走去,身后的人跟了过来,“这儿有卖水的吗?”
周沫不知道他长这么大个干什么用的,指尖触在他的左肩,点着他转了个身,面前是一家古董小吃店,卤煮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一个冰柜立在他面前,冷柜的门面附着一层蒸汽,他笑,还真没看到。
“老板来瓶矿泉水。”他说着,从兜里掏出10块钱。
老王毫无反应,还费劲地透过老花镜看报纸,黑眼珠使劲上翻,川字眉紧紧锁着。
檀卿还在等他动作,周沫看了眼,打开冰柜,“农夫山泉?”
“好啊。”他点头。
她取出一瓶,走到老王头跟前,双手圈成一个小喇叭,超级大声地附在他耳边,“老王头,要一瓶农夫山泉——”
老王转头,看清是周沫,松了狰狞的表情,笑笑,比了两个手指,“两块。”
瓶盖拧开,檀卿迫不及待地补水。
喉结上下快速活动,瓶口没离开,一口气没换,快速地灌了大半瓶。
周沫瞧着,装什么帅啊。
他仰着头喝水,半片天都收入了眼中。
青瓦白墙束限了天空,巷中月似是更圆更大一些。
周沫见他拧起瓶盖,说我要回家了。
檀卿灌了水,一下有了劲,笑说,“黑灯瞎火,窄弄深巷,不看社会新闻会发生什么吗?”
“你是不是在美国呆多了?我们国内治安很好的,尤其是愚梦巷,不会有坏人的。”她不屑,愚梦巷里长大的孩子都不会觉得这里危险,他一定是个假巷中人。
檀卿看着她的后脑勺说:“行,是我心理问题,容我绅士一下送你到家门口。”他距她两步,不紧不慢地跟着,幼稚地踩着她的影子。
脚步声轻轻漾在巷弄的空气中。
夏夜的晚风拂动她的卷发和裙摆,微微起荡起,又垂下,看得身后人心痒。
周沫哪知后面人在想什么,她兀自纠结了会。最终决定,趁这会解释一下自己的名字不叫胡倾城,虽然别扭,可好歹比在大庭广众之下拆穿她谎报名字来的简单些。
她顿住脚步,回头告诉他那天酒吧前砸胡东阳蛋糕的才是胡倾城。
檀卿眉头皱得越发紧,陷入回忆。
周沫抄起手无奈望天,这人对人可能没什么记忆力。
“那你叫什么?”
“周沫。”
“周末?”
“泡沫的沫。”
“为什么用别人的名字?”檀卿不解。
“行走江湖,用艺名。”
周沫不想多说,顷刻转身,抬脚向前,卷发大幅度地在半空转了半圈。
发尾打到他的鼻尖,一缕水果味飘至鼻下,又很快消散。
他揉揉鼻子,唇角上扬。
两人走在石板巷弄中,微黄的灯光跟着脚步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