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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79)

白隐砚低笑出声:“得,得,愁肠婉转,不沾烟火气。”

符柏楠自嗤道:“罢了吧,多年不吊嗓了,能唱下来也是不容易。”

白隐砚只含笑不语。

二人静坐许时,她忽而道:“翳书。”

符柏楠侧目。

“你再唤我一声娘子。”

符柏楠正要张口,她指尖敲敲桌面。

“用官话。”

“……”

符柏楠玩茶杯的手停了。

他僵了许时,低咳一声移开目光,张不开嘴。

戏腔好似另一种语言,哪一类邦话,这话学了只需动用神思,并不牵扯人心。

一层言语如一层脸皮,人扣用它时,虽想的和母语同意,但心中却如同蒙着层纸,听得见光影见不到人,哭只做哭他人的腔,笑只做笑别人的欢。

嬉笑怒骂,假言做脸皮,唱了真心。

白隐砚看穿了。

她总是能看穿的。

耳畔衣料簌簌,一扭头,白隐砚紧挨他坐了过来,目光里三分调侃。符柏楠条件反射后撤,扁着嘴角阴下脸。

“做甚么。”

白隐砚自不畏惧,探到他耳畔说了句什么,符柏楠一愣,手掩口鼻,只败退地低叱了一句放肆。

白隐砚探着身和他静静对视,嗤一声笑出来,摸摸他脸颊温声道:“罢了,不逗你。”

她吻了下他眉心,拢袍起身道:“我去准备明日进宫的材料。”话落转身出门了。

符柏楠独自坐在屋中,指尖虚扣茶杯,转了三转,屋中响起一句低语。

无人听得。

第二日卯时刚到,二人便早早晨起,符柏楠去院中行鞭,白隐砚备好用物,反复检查了要用的密料。

及到辰时,二人梳洗出府,带上一个做好的保温盅,上轿去了宫中。

外宫三过,落下轿,内宫五过。

白隐砚跟在符柏楠身后半步,垂首只见自己靴尖,余光中不断有人下跪,口称督主,也有报吉祥的跟着走了一段,到哪里又离开了。

行行停停,符柏楠将她引到一处屋内,低声道:“你在此等着,许得一二个时辰,若有人来敲门,你不要做声。”

白隐砚默默点头。

他提了盅子转身走到门口,停了停又回来了,望着她。

“……”

白隐砚读出了那些无言,于是她静静上前,取走了他怀中一把薄刀。

符柏楠勉强讥讽一声:“你拿它做甚,削梨么。”

白隐砚笑了笑,只温声道:“你去罢。我在此等你。”

符柏楠吸口气,负手而去。

脚步声走远。

白隐砚在桌边坐下,环视四周一圈,两手交握,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拇指关节上的纹路很清晰,素白手背上斑斑驳驳,满是溅油烫出的细碎伤疤,翻过来,掌心三条大线,命线絮乱,横断在大鱼际。

她握起手,抬头望着房梁,觉得似有杂音,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耳中的。

深宫太静,耳鸣格外明显。

坐了许时,她闭起目,在心中默诵菜谱。直到那书被翻完一遍,外间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白隐砚睁开眼。

视野有些暗,面前的桌子镶着大块和田玉,睡在黄花梨雕海棠中央,伸手拂过,触手生温。

她无声想起深宫长苑的那些人,前朝是女人,本朝,是男人。

每一日,每一时,他们怀抱着这样的心,等在这里,等一个人。

一切都无关性别。

她垂下眼,欲再度闭目,门扉忽被扣响。

白隐砚条件反射抓住袖中的刀。

门外之人等了片刻,以为屋中无人,推门引人入内。他抬眼见到白隐砚,惊了一瞬,尖声道:“大胆!甚么人擅闯皇宫!”

白隐砚起身正欲言,后进之人笑呵呵地开口:“白老板,久疏问候啊。”

白隐砚一怔,松开手,撩裙跪下。

“草民见过王将军。”

王宿曲前赶两步将她扶起来,“哎,哪里须得如此大的架势,你我不必客套了。”他转头对瞪着眼的宫人道:“公公,这位是符公公内家,与在下也相识的。”

那太监立时转做笑脸,躬身行了个礼,“原是督主的人,咱家有眼无珠,冲撞了。”

白隐砚笑道:“公公哪里的话。”

三人又客套几句,那太监便掩门退去了。王宿曲招呼白隐砚坐下,捋着胡子道:“白老板,前次行军路上请吃的几顿饭,润德还未谢过,实在人间臻品。”

白隐砚道:“区区贱物王将军谬赞了,下回来得白记,白娘请您。”

王宿曲哈哈大笑:“既回得京来,哪里还能再占白老板的便宜,占符公公的便宜呢,润德还是人情钱财两分清吧。”

白隐砚亦赔笑。

二人聊了几句,话头一转,王宿曲道:“哎,润德入宫探亲,不想亲未探见,竟见白老板,润德着实吃惊啊。怎么,符公公可是有甚么……?”话将落未落,关心地望着她。

白隐砚含笑摇首:“宫里的事白娘不懂,只相公命我等他下值,白娘便在此候着。”

王宿曲大松口气般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白老板,公公若有何难处尽管向在下开口,请您一定如此代为转达。”

“好说。”

白隐砚垂眸避开他,淡淡应声。

两人又聊了一阵,白隐砚多数时候能避则避,话语一时沉滞。

静了片刻,王宿曲忽而想起般道:“对了,日前家中给在下捎来几捆好烟丝,润德不食,记得符公公食烟,不若赠与他罢。”

白隐砚道:“相公的事白娘做不得主,还是等他亲自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