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了闽州地界,赵国公的人已尾随追来。
老曲常年奔走在外,会一点拳脚,最初借机敏避过追踪。但走了三四百里,再度被人堵截后,为让妻子躲藏,他被打成重伤。
夫妻二人撑了一段路,碰上从京城赶来的这名孙姓青年。
他受人所托,快马加鞭南下,只为护他们北上。
可惜,老曲未能熬过路途颠簸,留下父老乡亲们的联名血书,含恨而终。
孙姓青年让随行伙伴办理老曲的身后事,自己则低调护送曲家大娘,专门走偏僻小道。
直到今日入兖州城寻补给、与人接头,二人乔装成父子,掩人耳目。
大概老曲死讯未曾公开,赵国公手下的目标依然是寻找额头有疤痕的中年男子。
当下,这位姓孙、名一平的青年又叮嘱:“大娘,你口音明显,能不说话,尽量别开口,以免露了破绽。
“此去离京城尚有五六百里路,你腿上有伤,再走下去,只会耗费时日,我得雇辆车。你先在这儿歇息,千万别到处跑。”
孙一平放不下心,却不好拉她满城跑,只得冒险让她一旁等待。
大娘不住点头,捂住右腿,坐在边上小息。
巷外商铺陆续开门营生,吃食店铺、打铁铺、卖杯盏碗碟、胭脂首饰的……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炊饼、蓬糕、肉饼、素面、酸汤……各类食物香气四溢,曲大娘仿佛听到背后的杂物堆中有咕咕声响,只道是流浪野猫,没当一回事。
不多时,两名大汉捧了满麻胡饼,边吃边往窄巷走来。
“这些天够叫咱们伤脑筋!”一褐衣人絮絮叨叨,“连个画像也无!光说外表特征、年龄,如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另一人道:“不晓得犯了何事……竟大动干戈。”
曲大娘浑身一颤,已猜出这两人也是奉命来逮她的,不由得惊慌失措。
那二人起初扫了她一眼,不以为然,走近后见她低头蜷缩,似是想尽量不惹人注意,疑心大起。
“你一大早在此做什么!”褐衣人寒声质问。
曲大娘记住孙一平的嘱咐,不能张口说话,免得被听出闽州口音,干脆装聋作哑,试图回避。
“这人有问题!”另外一人狐疑,冲上前想拉她。
曲大娘没见过大世面,惊恐之下只有本能反应——逃。
她腿脚受伤,一瘸一拐,没走两步,已被追上。
“站住!”两名男子齐声喝道。
曲大娘正惊得不知如何应对,忽听旁边的破烂衣橱中似有异响,“啊……”
她和那两人同时一愣,只见杂物满堆中冒出一灰扑扑的少年,双眼清澈灵动,边打哈欠,边对曲大娘喊:“爹……饿!”
曲大娘的震悚之情无以言喻,细看这孩子,下巴尖削,身材瘦小,但神态活泼,不像智力有缺陷。
她压根儿没想过此处藏了人。
兴许,这孩子还把她和孙一平的话听进去了,竟在这危机时刻现身,张口嘴直喊她“爹”。
少年转目盯着两名男子,眼光落在他们手上的两张胡饼时,瞬间迸溅出亮光,“两位爷,赏口饼成不?俺和俺爹两日没饭吃了!他老人家饿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溜本地口音,说得伶俐,双目紧盯食物,仿佛二人再不给他,他便要扑上前似的。
两壮汉面露嫌恶:“找死!一边去!”
大抵被这少年这么一闹,二人对曲大娘疑虑渐消,丢下“呿”的一声,大步离开。
曲大娘揪着的一颗心松了一半,转头目视瘦小少年,急忙从随身包裹中翻出半个馒头,“给。”
少年狡黠而笑:“我不饿,装的!”
曲大娘想对他道句谢,又唯恐招致麻烦,迟疑未语,却听少年讷讷发问:“听说,你和那位大哥……要到京城去?”
…………
秋末初冬的暖阳遍洒山林,疏落枝叶间漏下的光线忽明忽暗,流光陆离。
驴车慢悠悠顺山道而行,每往前一尺,离京又近一尺。
“阿翕,”曲大娘对那瘦弱少年微笑,“你昨儿采摘的草药当真厉害!敷了一宿,我这腿上的伤一下子好了不少!”
被唤作阿翕的少年在车头摇摇晃晃,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细细打量阿翕白皙纤细的手,左手背正中有一点微红的小痣,宛如雪里落梅,孙一平眸底闪过狐惑,欲言又止,没再多问。
曲大娘又问:“你怎么懂这些?”
阿翕明眸一垂,嗓音压得极低:“我幼时在药铺子里负责拣药,略懂一点药性罢了。”
“难为你小小年纪,没了亲人,离家千里寻亲。”
“到京城后,你有何去处?”孙一平插言。
“……还没想好,我对亲人是否在京,亦不太确定。”他说着说着,已无兖州口音。
此前,阿翕曾告知曲、孙二人,他在老家得罪了恶霸,因而放弃原有的一切,千里赴京寻亲,到兖州时已用尽盘缠,唯有做小活计积攒银钱。
为了节省开销,他趁天气还没变冷,露宿巷中,碰巧听到他们的对话,料想两个吃饼的壮汉要找曲大娘麻烦,才挺身而出,顺便请求他们带上他。
曲大娘感念他出言相帮,替她作了掩护,又想起自己的小儿子与他年纪相仿,已命丧黄泉,心中哀痛,力求孙一平帮他这个忙。
孙一平受人嘱托,本不愿生事,但见这孩子生得柔弱如女子,不大像危险人物,勉为其难答应了。
通行数日,他们意外发觉,此人略懂医术,居然能很好照料曲大娘的腿伤,且大小事均能打理,逐渐对其放下戒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