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闻陛下圣言。”
她转目望向殿外那薄纱轻拢的月色,淡声道:“原因有三。
“第一,早在数年前,赵国公府中有一名善卜卦的所谓‘天师’,私下断言——储君男生女相,命中无帝王之气,暗示他宋显扬可登上帝位。”
“……此话当真?”晋王满脸惊色,“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千真万确。”
这话是余桐无意间听宋显扬与乐平郡王闲聊,最初不敢吭声,待宋鸣珂代替兄坐上龙椅后,才偷偷告知。宋鸣珂闻言大怒,命暗卫彻查。
然则,“宋显琛”顺利即位,赵国公断定“天师”所言为虚,暗中将其铲除了。
但经证实,确有此人存在。
宋鸣珂继续道:“第二,据调查,赵太妃名义上思念先帝、积郁成疾,实为长期服用微量毒|药装病,目的让宋显扬滞留在京。”
“怪不得……我对这事也早有疑心,只是不好直言。”
“哦?”宋鸣珂长眉不经意一挑。
“曾闻赵太妃善于抚七弦琴,此次行宫之会,听说她把心爱的叠涧琴带来了。
“要知道,人如若长年患病,体虚力弱,极难凝神屏息、全心抚奏。
”可她大老远让人特地把这珍稀古琴带到行宫里,定是为登临山水、以琴寄意,想必这沉疴之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晋王说得委婉,宋鸣珂却没来由记起,与霍睿言闯入竹林后,听到的萧琴和应。
她虽无证据指认那是太妃,却心生异样感。
或许上苍注定,如她当时深入林子求证抚琴者为何人,未必能赶得上“撞破”宋显扬与前乐平郡王妃的奸情。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宋鸣珂沉吟半晌,又道:“至于第三,此前曾有人不断吹捧谢家、霍家,造成他们因功自夸、功高盖主的假象,通过数月调查,确定为赵家人所为。”
她没坦诚霍浩倡与谢国公先后假意露出马脚,好让人弹劾,令她这小皇帝降罪,以破坏他们完美的形象,平息这一场无妄之灾。
但聪慧如晋王,隐约猜到了来龙去脉,会心一笑:“陛下的意思是,借此次小惩大戒,来警惕他们?”
“不错。”宋鸣珂淡笑,“重要的不是我说了什么,是我知道了哪些,却故意不提。言归正传,你跑这一趟,咱们那二哥有何反应?”
“他似乎猜出是您的指派,给小弟摆了很久的脸色。兄弟一场,有些话,我倒是真心劝慰,最后,他认同我说述的观点,答应好好协助荣王叔。”
“那……咱们姑且看看,”宋鸣珂微笑,“辛苦你跑这趟。”
“陛下客气,纵观全局,除了安王叔,大抵便是我这做兄弟的,适合做这件事,六弟还小,且为性情中人,只怕要跟二哥吵起来。”
“吵起来?不是直接捋袖子开打么?”宋鸣珂呵呵而笑,复问,“除此以外,他……还说了别的吗?”
“说……”晋王长眸一暗,犹豫半晌,似是下定决心,“他让我和六弟小心,说您之所以待我们兄弟二人亲切,只为借机打压他,利用完了自当一一剿除。”
“你信吗?”
“小弟若信了,岂敢与陛下坦诚?迟疑不敢言,是不想惹陛下动怒。”
“他对你们二人能有几分真心?关心是假,离间是真。”
宋鸣珂可没忘记,宋显章和宋显维的前世遭遇,暗叹一口气:“来日,你有何打算,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宋显章撩袍起身,步往殿阁正中,躬身行礼:“臣自知才疏学浅,仪表有损,未能为君分担政务。如陛下允准,臣想专心编纂杂学,如饮食、酒谱、茶艺等,还请陛下万勿嫌弃臣百无一用。”
宋鸣珂料想他无淌混水之念,勉励道:“做你想做之事,六弟也是,只要不违国法,不悖人伦,我会全力支持。”
晋王眸底感激之意久久未退,“谢陛下隆恩。”
平心而论,宋鸣珂扶持两位庶弟,起初是为弥补前世漠不关心的过失,平衡亲王之间的势力。
相处日久,与晋王、宁王情谊越发深厚,作为“兄长”兼姐姐,她已被迫放弃自己所热衷的生活,倒是真心希望他们如愿度日,活得精彩。
…………
六月初的阳光照耀归途,数千人浩浩荡荡从奔龙山行宫出发,赶往京城。
蓝天白云覆盖着山青水绿,粉蝶翩飞,苍鹰纵翔,又是一派夏日盛景。
宋鸣珂如来时那般,高坐于三面垂幔的马车上。
随马车颠簸的一身绯色龙袍,于半透明提花纱幔间来回轻晃。
乍一眼看,大伙儿也许会误以为她正襟危坐,但定睛细辨,定会发觉,她半闭了眼,摇摇欲坠,似准备随时歪倒。
霍睿言自从那日信誓旦旦说“待长公主如亲妹子,绝无半分觊觎之心”后,虽暂时免去尴尬,却后知后觉发现,那句话无疑在他和宋鸣珂之间设了一堵无形的墙。
他无法当面承认自己怀有私心,尤其他目下还无所作为,不论身份、地位、能力……均配不上她。
可一旦把路堵死了,她会否真将他列入“哥哥”的安全区域,从此无一丝半缕念想?
进退维艰。
近日,宋鸣珂似无任何变化,如常与他作伴闲谈。
可这才是他真正畏惧之处。
历时三年,他的晏晏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居庙堂之高,她学会了伪装和掩饰。
他逐渐猜不透她所想。
此时此刻,霍睿言骑马走在御驾之侧,与兄长没聊几句,忽见她身子左摇右晃,心下大惊。